出了帐篷,外面有十几头牦牛和一辆牛车,三个藏族牧民正和元梅用藏语交流着,李如海站在她身后,不时的说一两句,他看见我出来,冲我点点头,我冲他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礼。
收拾妥当,二爷盖上牧民的毯子,躺在牦牛车上,元梅坐在他旁边照看着,其余的人骑着牦牛,慢悠悠的往藏经寺进发。
上路之后,我始终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从早上到下午,一口东西都没吃,居然一点都不觉的饿,脑袋里好像填满了浆糊,越走越感觉胸口憋闷,像条快死的鱼一般大口喘着气,头也逐渐开始疼起来,当看见山坡上的村落和藏经寺金色的屋顶时,眼前一黑从牦牛背上摔了下去晕倒了。
一股苦涩的药汤被灌进嘴里,悠悠的睁开眼睛,只见元梅正端着碗看我,看见她脑袋上方的房梁,我艰难的问道:“这是哪?”
元梅看我醒了,走到一旁说:“咱们在藏经寺的外面,这屋子被荒废了,暂时安顿在这。”
我忍着剧烈的头痛,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屋子里只有我俩,元梅说:“放心吧,崔大离已经被送到藏经寺疗伤了,我家爷去见希荣堪布,女人不允许住在寺里,你的情况也不严重,所以由我照顾你。”
我想翻身,可头疼欲裂,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咬着牙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元梅赶紧过来按住我说:“你这是得了高原病,刚喝了藏民给的红景天,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千万不能乱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我点点头,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第二天,我睁开眼,感觉头疼缓解了很多,从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照进的阳光判断,现在应该是早晨,屋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人,在元梅的帮助下,我挣扎着欠起上身靠在墙上,自己端起碗慢慢喝着刚刚熬好的红景天,此时元寿推门进来,看见我坐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勉强挤出一点笑,元梅问:“师哥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元寿说:“嗯,爷跟希荣堪布彻夜长谈到天亮,所以直接睡在寺里了。”
接着转过头对我说:“好好休息吧,放心,崔大离有寺里的喇嘛照顾着,已经上了药,虽然人还没醒,不过喇嘛说他很幸运,没被咬到筋骨,醒不来只是因为失血太多,依他的身体状况,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我冲他说了声:“谢谢。”
元寿点点头没说话,盘腿坐在火塘边,端起酥油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在房间另一边的羊皮上躺下睡了起来,看来他也一宿没睡了。
除了火堆中燃烧的牛粪饼发出的哔叭声外,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小小的窗户透不进多少光,屋顶和墙壁经过年深日久的烟熏火燎成了炭黑色,显的屋里格外晦暗,牛粪烧出的淡蓝色烟雾伴着难闻的味道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元寿一直睡到吃过午饭才醒,起身后什么都没说,又去了寺里,晚饭之后闲来无事,我问元梅:“元寿既然是你们的大师兄,那身上功夫一定了得。”
元梅惊讶的说:“我们不会功夫啊,否则也不至于被几匹狼折腾成这样。”
:“可小顺子的功夫?”
她若有所思的说:“爷教人是看资质的,我们都不会,只有小顺子天生适合练功夫,其实也仅限于自保,比起那些硬桥硬马的差得远。”
:“那你们学的什么?风水堪舆?奇门遁甲?”
她摇摇头说:“我们家爷当年从师爷李万山那里学的并不是这些。”
她这么一说,我不由的诧异起来,九叔明明说过,李万山最擅长的就是风水堪舆和奇门遁甲,李如海自己也说过,李万山的先人当年所布南龙七阵,跟着他不学这些还是能学什么?
元梅看出我的好奇,继续说:“师爷当年有三十六个徒弟,分为三组,取天地人三才之名,每组十二人,暗合十二地支之意,每组分别传授不同的术法,天组传授风水堪舆,地组是奇门遁甲,还有就是我们爷的这人组,学的是《鬼谷子》。
鬼谷子既是道家的王禅老祖,为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兵家的鼻祖孙膑、庞涓,纵横的鼻祖苏秦、张仪、毛遂等都是座下高徒,而我家爷所学的就是纵横术,所谓纵横就是权谋之术,苏秦当年学成下山,周游列国,提出合纵六国以抗秦,被封六国相,而张仪连横六国亲秦,被封秦相,这就是所谓的纵横了,在这一纵一横之间,秦完成了统一六国大业,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终于明白李如海庞大的势力因何而来了,也明白为什么他虽出身于道门,却不修观建派,而是隐于闹市之中,难怪他能手眼通天,原来学的就是阴谋诡计,这样的人着实可怕,一个人的心计大多与自身经历有关,可这种潜心钻研几十年,并以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的人精,到底有多可怕是难以想象的。
可转念一想,李如海此次深入藏地,却只带了我们这几个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人,岂不是自寻死路?他这样精明的人会为了什么而去甘愿冒险?为了钱?以他的身家,至于吗?如果不是钱,那又会是什么?想来想去,没个头绪,不过由此一来,可以肯定的是,李如海绝对知道那些德国人在找什么,而且势在必得。
此刻我突然很庆幸当时我和二爷逃跑的计划没有成功,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我俩那点花花肠子,李如海随便瞟一眼就全明白了,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言,更加庆幸我们现在是合作而不是对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各想着心事,不再说话,夜深,元梅躺到元寿白天睡觉的地方,和衣而眠,我也慢慢进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元寿提着马灯走进屋直奔我而来,把我扶起身,往背上一背,出了门,我赶忙问:“去哪?”,他低沉的说:“希荣堪布要见你。”
出了门,夜晚的山风吹得我一机灵,感觉头已经不疼了,我示意他放我下来,他扶着我,两人直奔藏经寺,一路上我心里忐忑不安,难道二爷出什么事了?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来到寺庙的正门,门口一个身穿红色僧衣的小喇嘛等在当地,见元寿来了,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看了我一眼,转身往里走,我们跟在他身后,迈步进了寺,夜晚的寺庙内,门窗紧闭,大殿里灯火通明,传出阵阵酥油香气,穿过一排排金色的转经筒,来到一处小院子,院子的正房里点着蜡烛,窗户上火光摇曳。
走到房门前,小喇嘛冲元寿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然后走上前,轻轻的敲了三下门,一推,门分左右,转身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元寿出了院子。
我迈步进屋,正对面的长椅上铺着鲜艳的卡垫,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身穿大红僧衣坐在上面,一手里捧着经文,一手拿着一串暗红色的佛珠,身后挂着一幅坛城的唐卡,面前的长桌上摆着酥油灯、经文和一面带手柄的小铜镜,屋里飘散着淡淡的藏香味。
老人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经文,双手合十,示意我坐下,我盘腿坐在对面黄色绸缎包裹的蒲团上,好奇的看着他,他用一种很祥和的目光看着我,两人四目相对的看了有一分多钟,他突然开口问:“你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我措手不及,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这怎么突然又问我是谁?我不明所以的回答:“我是张晓峰啊,大师,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他摇摇头问:“你是谁?”
我彻底懵了,希荣堪布年岁大了,耳多有点背?我提高嗓门大声喊:“我是张晓峰,大师,你找我来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确定?”
我一愣,本能的想点头,可又觉的不对,想了想,试探性的说:“雷晓峰?”
他又摇了摇头说:“天底下只有你一个雷晓峰?”
我想了想,摇摇头。
他接着说:“姓名只是个代号,除去这个姓名,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茫然的看着他。
他说:“你的相貌能证明你吗?”
我想点头,但好像又不对,他从桌上拿起铜镜递给我,我举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脸,印象中还是那个稚嫩的小跑堂,而镜子里的却是一个头发蓬松,满脸胡茬和伤疤的邋遢男人,布满血丝的眼里隐隐透着杀气,我突然感觉镜子里的人完全不认识,我甚至不相信镜子里那个满眼杀气和沧桑的男人就是我。
我对着镜子痴痴的发着愣,他伸手把镜子拿回去,放在桌子上说:“容貌,外表是会骗人的,骗到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姓名也不能完全代表你,你今天可以叫张晓峰,明天可能会叫李晓峰、赵晓峰,天底下那么多的张晓峰难道都是你?人只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它才是你的本身”说着他指了指心口。
:“是心,也就是所谓的我,我们修行各种仪轨,练习瑜伽,开启慧眼,经历磨难,借助佛法力量,希望以此来找寻真正的自己,以求脱离世间苦难,跳出轮回,成就欢喜,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得,不可见,因为探求的本身就是执着,我们用了扳倒乾坤的气力去寻遍环宇,却不敢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一眼,因为人最难的就是出离本身。
如同你,你历经重重磨难,从心智到肉体,皆是伤痕累累,可你究竟为什么呢?”
我低下头陷入了沉思,我究竟要什么呢?钱?安逸的生活?还是什么?
沉默了一袋烟的时间,我抬起头坚定的看着他说:“我想要一个真相,一个我必须得知道的真相。”
堪布呵呵的笑了起来:“真相既是幻想,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说明你的佛缘还未到,等你找到了所谓的真相后,自然会放下执念,顿悟觉醒。
有人留了东西在我这,他嘱托我要在你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再交给你,记住,人通常会迷失在执念之中,而往往转身既是出路,到那时自然花开见佛。”
说完希荣堪布双手合十,闭目诵经,我脑子中反复回味着他的话,不自觉的也双手合十,站起身,朝他深鞠一躬,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