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孙连喜带着十几个人,端着枪猫着腰从树林后面慢慢走了出来,我们这边,连那些负伤的伙计也被拉起来,发了枪,按在石头后面,二爷没等刘大用开口,就低声命令道:“没有命令不许开枪,放近了打。”
我们紧紧盯着孙连喜,他不停的从身边拉过人挡在前面,并不停催促着:“快,快”。
此时孙连喜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二爷突然喊了声:“打!”顿时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对方瞬间倒下了四五个人,孙连喜一看形势不妙,转身往回跑,其他人也慌慌张张的放了几声冷枪,跟着一起朝树林跑去。
我们这边一见他们撤了,也停止了射击,以便节省子弹,看着孙连喜的背影,刘大用有些自得的小声说了句:“窝囊废”。
话刚说完,就听对面的树林中传来清脆的一声枪响,正打在孙连喜身后一个年轻小兵的头上,顿时脑后喷出红白相间的血雾,死尸摔倒在地。
不用问,肯定是日本人在树林里督战,孙连喜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愣住了,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问题,我无法看清孙连喜的面前究竟有没有人,只见他一跺脚,转过身,大手一挥,苦着脸带着几个残兵败将又杀了回来。
这次他们聪明了些,走了没几步,所有人爬到地上,持枪匍匐前进,借助连绵起伏,深浅不一的地形,极力的压低身姿,偶尔从不同角度放一两枪,虽然士气不高,打的却很准,几乎每一颗子弹都直接射在我们面前的石头上。
所有人都把头缩在石头后面,偶尔抬头观察一下,又赶紧低下,生怕被冷枪要了命,这个当口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虽然我没上过战场,但也受过阵地战的训练和理论学习,知道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防止敌人摸到阵地前沿发起突然进攻,因此应该有观察手伺机射杀爬出坑道的敌人,同时用手榴弹清除、迟缓敌人。
但这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放到这,连子弹都不够用,手榴弹更是不用想,况且临时建成的石头工事,仅能容人爬在后面,脑袋多抬一点都有被打中的危险,如此一来,观察手这位置非我莫属,刘大用人家为了救我已经折了不少兄弟,我哪还好意思指挥他的人冒这个风险,二爷很自觉,不等我指挥,已经在不停的上上下下伸缩着脑袋,开始观察、还击了。
我爬到阵地的另一边,学着他的样子,快速的探出头朝外一瞥,又急忙缩回来,大概记住了敌人的大概位置后,再次探头出去,一枪击中,又赶紧缩回来,稍等几秒,再次重复。
想不到,从没有上过战场的我,居然能和二爷配合的如此默契,不停的直射,交叉射,既能照顾眼前的同时还能兼顾对方无法看到的死角。
即便如此,也不是每次都能击中敌人,这样一来,他们摸上阵地是迟早的事,不过好在孙连喜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贪生怕死之徒,我们打死几个人后,他们再次调转方向,朝树林爬去,看着他们逃跑的身影,几乎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放松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孙连喜,而是因为他的退却让我们剩下了些弹药好对付他身后的日本人。
从孙连喜这次拼死一搏的冲锋方式来看,他本身就是日本人派来消耗我们弹药的,毕竟他的主子东野已经摔落悬崖,生死不明,那么孙连喜这条丧家之犬,在这支刚刚到达的日本人眼里就成了可有可无的“炮灰”。
而且想必日本人也明白我们此时处于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境地,一旦弹尽粮绝,他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我们赶尽杀绝,
管事的伙计开始清点子弹,情况非常不乐观,有伤没伤的十七八个人,还剩不到七十发弹药,每人一个五发弹匣都填不满,万般无奈,大家只好把刺刀按上,随时准备白刃肉搏。
我们的刀剑都被东野收去了,现在恐怕都已经化成焦炭了,哎,想不到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出生入死,到头来居然是孑然一身,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孙连喜没给我们多少准备的时间,带着仅有的几个人又走出了树林,距离这么远都能看清他左脸上通红的五指印和满含热泪的双眼,此刻我还真有些心疼他,当兵当到这个份上,真不如死了痛快。
我们所有人,用一种既同情又嘲弄的复杂心情,好似看猎物似得看着他们慢慢朝我们靠近,当他们走了大约十几步的时候,一队日本兵排着松散的战斗队形走出树林,紧跟在孙连喜的后面。
这让我们一下紧张起来,大家迅速的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轻重机枪,心里才稍稍平复了些,二爷嘲笑的说道:“小日本是真抠啊,连个机枪都舍不得配,大伙小心啊,别让他们靠太近,以防扔手榴弹。”
听了这话,人们还没等发令,就已经开了枪,我瞄了瞄孙连喜,只一枪就在他胸前打出了一个血窟窿,他带着一种既释怀又绝望的神情重重倒了下去,一轮齐射,连同他的十几个兄弟也一起躺在了这片不知名的山坳里,为了这一场他们本不该出现的战斗。
日本兵的战斗素质明显要高出孙连喜他们不是一点半点,我们枪一响,他们就全部爬到在地,孙连喜他们这边刚刚躺下,他们就一个齐射,打的我们抬不起头,等我们再次探头的时候,他们的两翼已经越过孙连喜所在的中线位置,直扑我们的侧翼。
侧翼的兄弟急忙举枪射击,可日本兵有专门掩护两翼行动的射手,几个点射就将我们压了下去,紧接着阵地前沿大约几米开外就爆开了四五颗手榴弹,大家急忙将头顶在石头上,全身尽可能的缩成一团,以免被弹片击中。
手榴弹炸开的弹片四散飞溅,打的石头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一枚手榴弹在我面前的石头另一侧炸开,瞬间耳朵里好像塞了棉花,明明看着身边的二爷举枪射击,弹壳飞出,却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不知从哪发出的嗡嗡声。
二爷打着打着,突然冲我大喊起来,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看他焦急的神情知道情况不妙,他看我没反应,急了眼,一把将我拽起来,我往前面一看,一只刺刀带着寒光直扑过来,我吓的往后一缩,顺势拿起枪一挡,二爷从一边斜着刺了出来。
眼前鲜血四溅,一个人重重的扑到我身上,将我压在了身下,我一把推开他,才发现人已经死了,我急忙拎着枪站起身,这时耳朵隐约听到了周边的声音,阵地已经全线崩溃,两方人举着刺刀,瞪着通红的双眼,杀在了一起,几乎每一刀下去都能带出一股鲜血,同时带走一个亡魂,不管是我们的,还是日本兵的。
只看了一眼,就跳过一个满脸是血的日本兵,大叫着朝我刺来,我本能的用枪挡开,抬脚朝他小肚子一踢,他顺势往后退了半步,挡在胸前的枪也自然垂了下来,我见缝插针的将刺刀插进了他的胸腔,他将枪转过来反刺我,可因为吃疼,他的动作慢了很多,每一刺都被我用脚踢开,他干脆把枪一扔,死死的抓住我的刺刀,也不知是他真的太有劲,还是刺刀卡在了骨头里,我死活拔不出来,索性干脆用力继续往里刺,一直刺的他嘴里吐出血沫子,缓缓的躺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可手依然牢牢的抓着我的刺刀。
我踩住他的肩膀,正要往外拔,突然一个黑色的东西朝我面门袭来,我急忙闭眼,向一边闪,却没能闪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金星直冒,鼻子火辣辣的酸疼,人向后飞了出去。
我心想坏了,落地的一刻不管不顾的先朝一边翻滚,并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亮,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噗的一声,身边噗通倒下了一个人,然后有人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这才看清是一刀平,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又杀了回去,果日和赤利依照他的指令,紧紧守卫在元梅身边,一刀平此刻倒是游刃有余,犹如狼入羊群一般,日本人在他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我捡起旁边日本人的三八大盖,这枪比中正要长一些,刺刀也长,两厢一结合,跟小个子日本人几乎一般高,二爷曾经调侃说这玩意是专门给日本人找自信的。
其实这是小日本专门为了白刃战研制的,小日本资源有限,战线拉的又长,每个士兵配发的子弹少的可怜,再加上这枪虽然精度高,但威力太小,只要不是关键位置,一般都打不死人,所以日本人更重视一寸长一寸强的白刃战。
我举着三八大盖紧跟在一刀平后面,拨、挑、刺、劈,这些原来我认为最没用的战术动作,现在却成了活命的保障。
隔着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射杀敌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打猎一样,虽然心也会被触动但绝不会像白刃战这般震撼,虽然双方一共才几十个人,当一刀一刀捅进肉里,手里感受着划过骨头的顿挫感,耳朵里充斥着呻吟声,叫喊声,眼前除了鲜血的猩红就是肚破肠出,残肢断臂,才深刻体会到人在战争中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冷酷无情。
此时我的脑子里已是空空一片,既没有刻骨的仇恨,也谈不上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望,只是麻木的将手里的刺刀朝着一具具披着日本军服的物件捅过去,拔出来,再看着这些物件痛苦的倒下,仅此而已。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而胜利的代价就是只剩下了六个人,几乎所有的伙计都死了,日本兵则全军覆没,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很多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血人,根本辨不清敌我。
地上一滩滩将要凝固的血块,粘在脚底,滑溜溜的,二爷的左臂被刺了一刀,整条胳膊都染红了,血顺着手指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我急忙查看了一下,发现刀尖贴着肉皮进去,扎了个窟窿,流血虽多,但所幸没有伤到筋骨,我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给他简单裹了裹,除了他以外,我和刘大用身上也都有伤,不过只是些不碍事的小伤口,一刀平和元梅则毫发无伤,即便如此,一刀平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刘大用坐在地上,望着他的伙计们,神情凝重,一言不发,二爷扔了枪背起元梅,我把枪也扔了拉起刘大用,六个人默默无言的往树林外面走,刘大用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片战场,眼里闪出一丝泪光。
刚走到树林边,只听树林里传来几声狗吠,还没等一刀平反应过来,果日就冲着里面狂叫起来,二爷喊道:“坏啦,往回跑!”
说是迟那是快,还没等我们回头,树林中蹿出三四条狼狗,果日和赤利迎了上去,两方扭打在一起,狼狗哪里是藏獒的对手,只打了一个回合,几条狼狗夹着尾巴呜咽着往回跑,我们也急忙转身,朝阵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