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正南触类后旁通 韩四携威而发难
正南虽然一直身为旁观者,可眼见着父亲带领众人克服困难突破阻碍,终于朝向自由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在私底下也忍不住为他的应变能力而暗自叹服起来。
尤其是在潮水来袭的最后时刻,所有人都受困于无法识别安全的逃生路径,唯独他处变不惊,危急关头竟然还能想到,剩下的六个人鱼因为归海心切,势必要走那条直通深海海底的山洞,由此他们就可以判断出,另外一条山洞才是最为安全的选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可以重新返回到地面上了。
正南感同身受地经历了这番波折,直到此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趁着还有闲暇,便将种种经历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忍不住有感而发,产生出了不少联想。
他首先想到的,于三刀父子三人在这次东陵之行中,可谓是折了老本,到头来只有于岭一人得脱,看来必定是要由他来继承北宗于家的家业了。正南总觉得于岭的样貌与青山极为相近,只是据他所知青山绿水这一脉与宗家毫无瓜葛,反而在他们的三叔于世达的名字当中偏偏有个“世”字,正应了于家“稀世奇珍”的排辈,以此看来,于世达和于岭之间或许存有某种亲缘关系。
正南依稀记得先前在北海时,曾经遭遇过两个于姓的鬼魂,分别叫于光和于荣的,不但自诩为宗家的传人,更是斥于世达为分家,言语中表露出了极大的不屑。然而仅从名字来看,于世达显然比起他们更像是宗家的传人,可他自己都并不伸张,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该不会跟那本被于岭视为至宝的《长赋集》有所关联吧?
正南原本对别人的家事并不热衷,可事关到青山绿水就另当别论了,然而这些事毕竟发生在几十年前,恐怕除了已死的于三刀外就再没有别人知道详情,要想追根溯源并不是那么容易,如果绿水和青山对此感兴趣的话,倒可以试着帮他们想想办法,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现在能够预料得到的了……
正南继而又想到,父亲找到的那个卷轴真是古怪,因为受限于时代的关系,无论父亲本人亦或是于三刀金不二这些久在江湖上混迹的老鸟,对它的来历显然都全无概念。正南虽不敢自恃比他们更加见多识广,可毕竟深受现代科学的熏陶,一早就认定卷轴应该是某种具备放射性的物体,经古人雕琢后当做名画的轴心之用,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发出光束能够让被照射到的人,身体组织和细胞发生突变,也就是被人称为“尸化”的过程。
僵尸这个有别于人类的存在虽然一早就被证实,可却又并不是每个人都曾亲见,正南自己也是在北海才第一次与之有了接触,也正是从那时起,他试图从科学的角度来对其加以解释,可比起某些官方的说法,他始终都没有实现更大的突破,直到这次追随着父亲的足迹,才知晓了还有魂善魄恶的理论,姑且不论其是否能自圆其说,单是正南亲眼所见的,有别于一般的僵尸的丧尸,就足以让他重新认识整个玄学领域了。
正南继承了正衡敏锐的直觉,总觉得父亲从东陵地宫中带出的这个卷轴事关重大,如此古怪且阴邪的东西,不管最后到了谁的手上,都难称得上是件好事,可它所蕴含的谜团,无疑又像一块巨大的磁铁一样,吸引着所有具备好奇之心的人,对其趋之若鹜一般的追逐。然而正南在父亲后来留给他的遗物中,并没有发现卷轴的踪影,如此说来,这东西的最终去向,至少到目前为止,仍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东西的存在困扰着正南,就是那张由张姓天师张克易送给父亲的《河洛映照图》。
种种迹象表明,张克易就是盗墓界传奇人物张三链子的儿子,他虽然一早也曾在京城的聚会上出现,可却并没有随着众人一同前来,反而似是机缘巧合地,将这么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风水易图,赠予了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父亲,单凭这点就足以让人产生些许怀疑,更别说事后更是有意向金不二透漏此时,无形中促成了金不二追随大家进入地宫,一直到最后身死于此,不得不说,张克易在整件事上所充当的角色,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和揣摩的……
最后一件让正南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是那些铠甲的存在,到底该作何解释?
事实证明,东陵地宫里遍布玄机,单是一个“无中生有”,就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慨叹,正是有了这重关系,父亲和其他人共同经历过的,很多看似无法解释的事情才有了最终的答案。可不同于那些由人的意念凭空制造出来的人佣,五副铠甲显然是真实的存在,问题是这样的精良得甚至有些超乎人的想象的装备,难道真如人鱼所言,正是她们的族人在征服天下时所赖以仰仗的神秘武器?或者换种说法,大清王朝最初的建立者,该不会真的不是人类,而是穿着无往不利的铠甲的人鱼吧?
想到这里,正南只是觉得东陵之行虽然已告尾声,可仍旧还有不少疑问没有解开,别的暂且不说,单是最后一件,就引得他好像忽然间联想起了什么,只是一时间脑袋里太过混乱,无法捕捉到问题的关键,待到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又重头理了理思路,这才猛然间恍然大悟……
正南一直都对邪魔让自己穿越回到父亲的身上,和他一起经历东陵之行的举动颇感不解,当初邪魔对此只是解释说,让他协助父亲纠正他所犯下的错误。可直到目前为止,正南自认为他所起到的作用可以用微乎其微来加以形容,不但距离邪魔的要求相去甚远,甚至连父亲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如果单从这个角度加以衡量的话,他的存在简直等同于可有可无。
然而直到此时正南才算意识到,邪魔之所以安排他回到几十年前,其实并不是要他帮助别人,反而是要将父亲正衡的种种经历展示给他,好让他能从中得到借鉴——东陵地宫在“无中生有”的左右下,堪称是一个如梦如幻般的所在,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凭着意念,随意制造出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如此玄妙,简直是对现代科学的彻底否定。然而正南冷眼旁观时,总觉得这样的情景颇有几分熟悉,现在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这种感觉正是源自于前几天,他在闽南花谷里的类似的遭遇……
闽南花谷,一处由杨峰姐弟制造出来的幻境,借此引得若干人进入其中,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性命。据杨峰自己说他是利用某种蛊毒,让人处于类似于睡梦的状态,精神游离于肉体之外的幻境之中。身为始作俑者,杨峰在幻境中不仅随意制造出云楼飞栈这类景观和建筑,以及黑凶白煞、北瓜蜜獾这等僵尸和怪物,更是在祭台之上,曾经表现犹如得道的神仙一般,只凭动动手指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神奇如此,如果不是事后得知了事关幻境的话,恐怕一直都要处于迷惑不解的状态中了……
此时,他把两件看似毫不关联的经历联系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闽南花谷和东陵地宫之间,似乎存有难以言喻的相似点,如果从“无中生有”出发,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断出二者同是某种亦真亦幻的存在?
正南仍然记得,在闽南花谷的最后时刻,他和杨峰姐弟的鬼魂对峙的时候,他本以为很快就能顺利地脱离险境,可没想到刚刚将青山和绿水送走,一不小心将盛满鲜血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由此引得杨峰姐弟对他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就在危难关头他只好不失时机地喝下解药。他的记忆停留在这一时刻,随即就从闽南花谷一下到了数十年前的京城。原本以为邪魔主导的这场时空穿越,是独立于闽南之行的另外一件事情,两者之间全然没有半点联系,可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他先前并没有成功逃离杨峰姐弟的魔掌,邪魔之所以让他暂时附身在了父亲正衡的身上,大概就是为了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并且从父亲的经历中得到启发,继而在回到花谷中时能够更加从容地应对……
想到这里,正南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可受限于所处的境遇,无法将他的发现与人分享,只能在暗中问邪魔,这些猜测到底是否准确?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正当他要再次发问的时候,却见前方忽然有了亮光,似乎是已经接近了山洞的尽头,他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下,将注意力转回到了与父亲同步的角度上。
五个人在铠甲的协助下,行进的速度奇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亮光的近前。他们眼见着头顶似乎就是出口,纷纷立直了身子,踩在在水底柔软的泥沙当中,又向前走了几步,上身果然就此探出了水面。
一时间强光自四面八方袭来,逼得他们纷纷用手遮住了眼睛,眯着眼从手指的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出上下左右、南北东西来,唯有听力没有受到干扰,远处海浪撞击堤岸的声响传来,印证了他们终于脱离险境的事实。
待到大家的眼睛终于适应过来,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处背靠山岩的沙滩上,面前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外,还赫然立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为首的一个士官更是对着众人“啪”地行了个军礼,脸上洋溢着足以媲美烈日的灿烂……
“韩四哥?”正衡心中打了个突,不由得叫出声来。
众人见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韩四,都不由得一怔,倒是孙殿英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在他的胸口上捶了一拳,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个龟儿子怎么倒比老子跑得还快?”
韩四在孙殿英这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训斥下并没有现出慌张的神情,而是“唰”的一下由稍息转为立正,直挺着腰板,字正腔圆地回到道:“回禀军座,属下也是刚山洞出来,立刻就集合手下,在此等候您的到来……”
“哈哈——”孙殿英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好,就让我看看,除了迎接的仪式外,你小子还准备了什么啊……”
韩四会意,冲着后面摆摆手,立刻就有几个士兵搬出若干木箱,摆在众人的面前。石原龙泰和于岭都不解其意,问正衡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不等正衡回答,夏侯水却先撇撇嘴不冷不热地说,看架势是时候要将所有的宝贝全都交出来了,免得让人家亲自动手伤了和气……
听夏侯水这么一说,所有人立刻就都明白过来,孙殿英更是打了个哈哈,走过来,在夏侯水的肩膀上拍了拍,呲着黄牙奉承道:
“要么怎么都说江湖中人行事爽快呢,没等我开口就恁得主动,倒让我觉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兄弟我可不是见利忘义的主儿,咱们也算是在坟头里共过患难,只凭这等交情,将来若是碰到别的困难,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愿意为众位兄弟两肋插刀,更别说只是眼前这几件黄白的劳什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东陵里的东西毕竟非同小可,只怕你们拿了也没命享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全都交由我来处置,等到全都折现后,大家再共享富贵,岂不是天大的美事嘛……”
孙殿英的话说得倒是漂亮,奈何众人早就看穿了他的用心,纷纷表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不过迫于当下的形势,虽然还心有不甘,可又不得屈从于他的威吓,纷纷极不情愿地将身上的铠甲一件件地拆解下来,交到韩四带来的士兵的手上,再由他们分门别类地装进木箱之中。
孙殿英见众人如此配合,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命令手下找来几件军装,让正衡他们换上。大家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此时有了新衣,三下五除二地穿到了身上,立时就感到从头到脚都无比得干爽,先前对于孙殿英的巧取豪夺所引发的不满,由此也少了几分愤愤……
夏侯水对于大家的反应并不过分在意,只是暗自觉得依着正衡的个性,怎么都不应该如此轻易就将所有得来不易的宝贝交给别人吧。孙殿英纵使有若干荷枪实弹的手下仪仗,可刚才大家也都身着刀枪不入的铠甲,真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谁胜谁负仍是未知之数,加之正衡一向对于恃强凌弱的举动极其厌烦,即便力不能敌,至少也要在言语对孙殿英加以调侃和讽刺。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正衡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如此举动如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倒也罢了,可那个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正衡却也同样失声,在夏侯水看来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夏侯水正暗地里胡思乱想间,冷不丁地瞄见正衡给他使了个眼色,凭着他对正衡的了解,竟然一时间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参照他挤眉弄眼时的表情来加以揣摩,依稀觉得颇有那么点“好戏还在后头”的意味。
具体到个中深意,夏侯水还难以说清道明,可自从得了正衡的暗示,他总算在心中有了底气,继而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到别处,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三五个士兵在韩四的支使下,将正衡等人脱下来的铠甲,以及卷轴连同着《清明上河图》等一干物品,全都小心地收进了木箱中,待到差不多快要完工的时候,韩四走到孙殿英的身前,递上了另外一套军装给他。没想到孙殿英一把将军装推开,看样子他倒是很享受穿着铠甲的感觉,暂时没有换装的打算。
韩四虽然得了命令,却并没有就此退下,反而又将双手捧着的衣服,重又送到了孙殿英的面前。孙殿英见状皱了皱眉,张嘴骂了几句脏话,可还没等话音落定,却见韩四板着脸,一本正经而又不卑不亢地申辩道:
“军座还是早点换上衣服吧,岛上湿气太重,万一招惹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包括铠甲在内的所有物品,既然是国家的财产,理应全都被封箱保存,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军座予以配合……”
昔日里唯唯诺诺的韩四,此时竟然敢公开向孙殿英叫板,不禁引得石原龙泰等人的一阵骚动。孙殿英被韩四这么一说,也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上前赏了他两个大耳刮子后仍不解气,恨恨地教训道: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管起老子来了?什么狗屁的国家财产,要不是老子我想方设法的筹措军饷,你们这群穷当兵的早他妈饿死了,一个个养的油光水滑,不去琢磨怎么给老子看好大门,反倒跑这儿来丢人现眼,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来人,把这狗东西的枪给我缴了……”
孙殿英越说越气,越气越是吐沫横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觉察到了异样后,这才停下了话头,莫名其妙地向着四下望了一眼,只见所有的士兵都还呆在原地,根本就没有人响应他的命令的。
“嘿嘿——”面前的韩四阴笑了两声,挑着眉毛道,“军座大概是还没有搞清楚形势,不怕告诉您说吧,其实此时此地的您早就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了,与其他这些人相比,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还顾念着曾在您的手下当了几年差,多少受过些许照顾,所以时至今日,我还不忘尊称您一声‘军座’而已。可如果不能得到您的配合,那属下就只好撕破脸皮,动用强硬的手段了……”
“反了,反了,老子不用送你们上军事法庭,就可以赏你们吃枪子去……”
孙殿英徒劳地叫喊着,惹得正衡都有些不耐烦了,从旁告诉他说:依着韩四哥的表现,肯定他一早就受到高层的指示,奉命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震,都在心中斟酌起了正衡的意思。包括孙殿英在内的人,一时间都对正衡的话全无概念可言,只觉得他好像知道不少事关重大的内幕一般,之所以能够如此肯定,必然是早就了然于心了。
而韩四则是暗自惊叹,正衡的三言两语竟然无一落空,句句中地——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衡,随即从怀中掏出个信封来,在孙殿英的面前晃了晃,告诉他说这是委员长的手谕,凭此手谕,他拥有临机专断的权力,不管对谁都可以先斩后奏。眼前这几十个士兵,眼中并无军衔高低之分,而是完全听命于他个人支使,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甚至都敢对着自己的亲娘老子开枪,如果有人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韩四说得如此认真,令得先前还气焰嚣张的孙殿英立时就气短了不少,只是仍旧心存几分怀疑,伸手就去拿手谕想要拆开来看个清楚。可韩四哪肯由得他胡乱触碰,一早就缩手而回将信封重新塞进怀里的口袋。
孙殿英满心想要看看手谕的真假,却见韩四并不应允,一时间没了主意,反倒是正衡在一旁劝解他说:手谕这种东西,真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能做的也就只是唯命是从罢了——韩四哥在您收下潜伏多年,如今虽然一朝翻过身来,行为举止却又不显张狂,足可见其人还算颇为挂念故交的面子。与这相比,那张所谓的“手谕”即便真是白纸一张,大帅您又能为之奈何?倒不如就坡下驴,也好让人家对上头有个交代……
正衡话里有话,孙殿英等人自是听不出出来,却见韩四的嘴角不受控地抽动了几下,沉默了一阵后,阴着脸开口道:
“不愧是正老弟,早就把我的一言一行看了个通通透透。没错,手谕的确是我伪造的,不过正如你所言,它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大局,现在的情形是你们的性命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上,我想让谁死谁立刻就要死……”
“哈哈——”正衡兀自大笑起来。
“怎么,正老弟不信?”韩四的脸越发阴沉起来。
“你刚才说,我们的性命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对于这点我还真不敢相信——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死莫名其妙地死了,你该如何去向戴老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