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不二销毁琉璃 孙殿英谈及往事
金不二虽然相信他那个手下不敢轻易出卖他,可眼见着一村几十口人全都不见了踪影,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他先前曾听人说过,有些村子在遭受战火或者瘟疫全部死绝后,遇有不明就里的外人,那些已死的村民就会出现,从他们中挑选一个替死鬼。当然,这只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关于鬼村的故事,金不二此时忽然想起,并非是他真的当这里是鬼村,只是这次人手带的太少,颇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想为自己找个尽快离开的台阶罢了。
可手下这帮人并没能领会到金不二的心思,纷纷说哪有什么鬼村,估计是村民听到枪声后,都远远地躲开了,正所谓贼不走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挨家翻箱倒柜,即便能找出三五块大洋,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金不二禁不住手下的撺掇,眼看着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勉强同意了下来,随即将手下分成两人一组,命令他们向着出村的方向一户户的搜罗。
金不二的这些手下虽然人数不多,可都跟随他多年,算得上是盗匪中的老油条了,得令之后立马行动起来,本着宁可找错不可放过的原则,逐门逐户地翻找起来。可费了不少力气,所获却少得可怜,运气好的还能找到几件没有补丁的衣服,运气差的干脆就是两手空空,直骂这帮村民竟让比他们盗贼还穷。一路向前,终于在邻近村口的地方发现了一幢比别家要大上很多的房子,看得出以前应该是个大户人家。众人破门而入,争抢着翻箱倒柜,虽然没找到太多值钱的东西,可总算比前面的收获多了很多。
金不二走到前厅,注意到正对面的桌上的茶杯还在冒着热气,心中对于村民的去向还是满怀疑问,趁着还有时间,四下留心观察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前后门上的门闩被从里面锁牢,屋主除非翻墙出去,不然的话理应还在屋内,这个现象与前面几家的情况类似,村子虽然不大,可几十人若要不动声色的转移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排除掉鬼村的可能,就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就是村民们其实并没有离开,只不过藏在屋中一个隐秘的地方,从而躲过了他们的搜索……
问题是前面几户人家的房子一共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金不二的手下为了找寻钱物,更是恨不得挖地三尺,如果有人藏在其中,应该早就被发现才对。金不二心想虽然自己只是求财,原本没打算杀人放火,可遇到这等怪事,如果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话,以后还会一直耿耿于怀,眼前这间院落太大,索性做点绝的,就不信藏在其中的人还不出来。
说干就干,正好手下的人已经差不多搜罗完毕,金不二命令他们多找些柴草来堆在前厅中央,燃起一堆篝火,不需真的把房子点燃,只要火堆够旺,火势够强就行。
众人都明白金不二的意思,故意大声应和着奔向牲口棚,拢起铺在地上的草料,一捧捧地往前厅里抱。金不二看着他们,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一拍脑袋,命令手下都停下手来,他走到马棚前,发现里面没有一头牲口,也没有半点粪便的臭气,看样子好像就从来没被用来做过饲养之用,可地上却铺了这许多干草,岂不浪费?
金不二胸有成竹地让手下将所有的干草都推到一边,果然发现地上有块方形的木板镶在地上,门板上还有拉手,乍看上去有些像是地窖的入口一般。可上面满是尘土,再加上刚才有那么多柴草压在其上,不像是藏了人的地方。话虽如此,金不二还是令全员掏出枪来戒备后,再让一人去将门板打开。
门板好像被下面的什么东西勾住,那个人竟然还拉不动它,费了半天劲都无效果,他索性对着拉手的边沿胡乱开了几枪,打了个孔洞出来,再将半个手掌伸进去,发力一扯,把整块门板从地上提了起来。立时就有几只煤油灯凑上近前,金不二一见里面的情形,忍不住快要乐开花了——原来下面竟是一间石块砌成的简易房间,大小不过二十尺见方,可塞满了男女老少近五十余人,一见头顶的人,立刻就都跪在了地上,连呼饶命。
金不二令手下把他们统统带到地面上来,领到前厅聚成一堆,然后问他们这座房子是谁的?
人群中一个干瘦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说他是村长,房子正是他家的,话音未落一摆手,人群应声推搡出几个人来,金不二一看他们都不是旁人,正是自己手下的远亲,为首的马老二早就声泪俱下,左右开弓地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
“几位爷饶命啊,小的是老糊涂了,竟然动了将几位爷送交官府的念头,看在我侄子的份上,就饶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金不二虽然是土匪,可盗亦有道,若不是世道艰难,也不会打平头百姓的主意,马家虽然想要出卖自己,可罪不至死,他本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不过此时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质问他们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
马老二早就抖若筛糠,哪里还管村长对一个劲的自己使着眼色,当时就全都招了。可金不二听他讲了半天,总有种被忽悠的感觉——按照马老二的说法,他们是通过自家的地道,一路逃到这里的,问题是手下早把各家各户搜了个遍,若是要有地道,早该被发现了才对。再者说了,这里距离马家几百米之遥,他们平白挖出这么一条地道,先不说工程量有多巨大,怎么看都没什么实际用处啊!
马老二不像是在撒谎,只是肯定还有所隐瞒。金不二索性掏出枪来顶在他的脑袋上,直把他吓得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指着马棚下的密室说,地道就在下面的天花板上。
密道在天花板上?金不二不禁想到或许马老二是被吓傻了吧,竟然语无伦次起来。密室和地面只隔着一两米厚的图层,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别的地道?
见金不二不相信,马老用手肘捅了下村长,叫他还是快点承认了吧。一看到几条枪同时指向自己,村长再也绷不住了,老老实实的交代说,其实所谓的地道并不存在,村里的人都是通过一种宝物,从各自家中来到这里的。
前年村头的古墓被当兵的挖了,只剩下些破石烂瓦,村民们节俭惯了,纷纷将其捡回家里修葺院落,可后来大家逐渐发现,这些被当做石料使用的东西,竟然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如果有人直面石板平整的一面的话,竟然会莫名其妙地一阵眩晕,待到重新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别人的家中。这事发生的次数多了,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将所有从古墓里找来的东西都聚在一起,几番研究下来,这才发现了奥秘所在——原来这些石板不是俗物,更像是两道彼此联系的大门,不管两块石板相距多远,开始人还站在这边,一转眼竟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另外一边,着实神奇。
村民们都很朴实,觉得这些石板虽然神奇,可又不能当饭吃,并无太大的用处。可后来战火一起,村里三天两头地遭受兵匪的洗劫,有人就提出个点子来,说是可以利用这些石板为大家造个逃生的地道,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大家完全可以借助石板,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生了。这个提议赢得了众人的赞许,村长立刻拍板,下令让众人在自家院中挖了个地下室,将最大一块石板装在天花板上,每户再各自拿一块回去自己家中装于不显眼的地方。靠着石板的庇佑,这些年来虽然不算太平,可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今天金不二等人进到村子时,只推说是路过投宿,可有村民早就一眼认出他们土匪的身份,报给村长和各家各户,让大家小心行事。马老二推脱不掉,只好容留了他们,小心的侍候着吃喝住宿。待到半夜的时候,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叫醒几个儿子,只说他觉得这几个土匪腰间都别着洋枪,看样子是来者不善,保险起见是否应该报官?恰在此时,金不二忽然自屋内放了一枪,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早就被每户村民听得真切,吓得他们纷纷借助石板,逃到了村长的家中,原本以为只要像往常一样忍耐到了天亮,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搜了出来……
村长这番讲述总表面上看来合乎情理,只是所谓石板地道太不靠谱——金不二也算是见过些市面,却从未听说竟然还有这等宝物,只觉得这事他们在避重就轻,故意胡诌出这么件不合情理的事情,于是他命令每户村民出一个人,回到自己家中将石板取来堆在一起,然后让手下在上面装好炸药,只要一声令下,就把这些被村民奉为神物的东西炸个粉碎,看他们还敢不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正衡听金不二讲到这里半悬着心,忙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金不二道:“没有后来了,哥哥我那时候还算年轻,哪里肯信那帮鸟村民们的话,见他们众口一词,抵死也不承认是在扯谎,我一生气,就让手下真的引爆了炸药,将那些石板炸得稀碎,眼见着天已蒙蒙亮,怕惹出些别的麻烦,就带着人撤出了村子,回山寨去了……”
正衡心中一凉,不禁埋怨金不二太过马虎——那些村民虽然愚昧,把琉璃瓦当成石板,可他们经过多次摸索,必然已经熟练掌握了它的原理,如果金不二当时多些耐心,当下的困局或许就迎刃而解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会轻易相信这等离谱的事情,更何况金不二当时只是个落草为寇的盗贼,自然不比现在这般,具有慧眼识宝的能力。
不过金不二的一番话中还是透露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说村口的古墓是汉代的,足可以说明,琉璃瓦被安置在墓穴中并不只是明清独有,不过也并非是被广泛的应用,不然一早就该从义父那里有过听闻。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或许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琉璃瓦本身就一种十分珍稀的材质,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容易获取;其二就是统治者们垄断了对其使用的权利,除非死者的身份地位达到某种程度,才有资格在自己的墓中加以安置……
正衡进而又想到,清代的皇陵中之所以都有琉璃瓦的出现,或许并不是偶然。据史料中记载,即便是康雍乾盛世时期,也频繁爆出皇帝打着打着修葺前朝皇陵的幌子,实则盗用别人墓穴的材料,用以修建自己陵墓的事情。按理说那时国力强盛,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为后人诟病,除非清朝皇帝们在别人墓室里找寻的,并非一般的建筑材料,而是诸如琉璃瓦这种具备某种特殊功用,却在人间难以觅得的东西……
问题是,如果琉璃瓦的作用,仅是用以连接各个帝陵的话,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既然它的作用是可以连接相隔甚远的两座墓室,那外面起到同样作用的墓道,竟然比实际距离要短了不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也有某种内在的关联。
墓道封死,将众人困在当中,这应该是陵墓建造者所设下的某种机关,用金不二的话说,就像是一只被上了锁的箱子一样,通过墓道的特定排序,则是能开启这把锁的钥匙,只不过排列的数字太多,一时间还容不得一一验证。正衡原本还想,金不二如果当年能从村民那里知道了琉璃瓦的运行机理,说不定可以帮助他们借助它来快速的验证那些“密码”,可他显然知道的并不比别人更多,为今之计,唯有指望于三刀能有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正衡想了又想还是不得要领,转而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来,叫上金不二一起回到墓门口。正衡原本以为石原龙泰会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逃跑,可没想到他竟然还傻站在原地,看来之前他在墓道中着实受了不少苦头,以至于现在变得老实多了。
正衡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伸手过去,石原自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卷轴交出。正衡接过来后又将其递给金不二,问他是否能看出这东西有什么古怪?
金不二左看右看,最后却摇摇头说,因为表面上有层包浆,一时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掂在手上,可以感觉出应该是玉石一类的器件,年代堪称古远,如果再配以《清明上河图》的话,应该算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至于还有别的什么说法,恐怕单从器物本身就无从辨识了……
正衡点头“嗯”了一声,心想金不二是行内的泰山北斗,如果连他都看不出门道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这东西的重要性并非显露在表面,联想起先前石原舍生忘死般地争抢卷轴的情形,看来若想解开谜局,唯有直接问他了。
石原龙泰原本指望着金不二和正衡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从中渔翁得利,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化敌为友,现在还把矛头指向自己,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将卷轴交出,可一听正衡又来问自己它到底有什么用处时,任凭金不二在旁边挥着拳头百般恫吓,就是咬死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正衡心知对于石原龙泰这种人,威逼是没有效果的,只有辅以利诱才行。便说若是他肯交代,等下可以带他一起离开地宫,不然就只能把他丢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了。没想到石原龙泰听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
“你以为我之所以肯把东西交给你,是因为贪生怕死吗?大错特错了,我只是觉得,凭我一个人的本事,无论如何也无法保证卷轴不被你们抢走罢了。东西虽然到了你们的手上,一来毫无用处可言,二来以后必定还会有我们的人重新将其夺回,现在你们好像是占了上风,怎么不想想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到底值不值得?至于卷轴到底有什么用处,我反正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就算说了你们也理解不了,有何必自寻烦恼……”
石原龙泰既然打定主意地顽抗到底,正衡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先前对方并为仗着人多欺负他,现在情形倒转,自己也没打算过分为难于他。卷轴的事情虽然古怪,可总归比不上找寻出路来的重要,反正现在东西在自己人的手中,也不怕石原龙泰再耍什么花样。
一番折腾下来,孙殿英看在眼里,对正衡立时就刮目相看,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凑上前来,正兄弟长正兄弟短的以示亲昵,令得正衡都大感不自在,只好直接跟他说道:“大帅莫不是也想要那《清明上河图》吗?可我已经把它送给别人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正老弟还真会开玩笑,东西既然已经是金大哥的,我哪还会夺人所爱?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还要互相照应着点——要说起来还真要怪我眼拙,竟然没看出正老弟这一身本事,啥也别说了,等咱们从这出去,老弟你就在我手底下做个参谋总长吧,等到剿灭了共匪,你我可就都是开国元勋了……”
正衡心中暗笑,心想原来孙殿英也有害怕的时候,现在故意跟自己攀上交情,无非是想早点离开地宫罢了。不过要说起来,他先前好像表现出了针对裕陵的恐惧,现在刚好趁着这机会,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殿英现在是有求于人,一听正衡提及此事,只好据实相告。
原来在二八年的时候,孙殿英带着军队盗掘东陵,最初选定的目标是慈禧陵,虽然也费了些周折,可最后还是还是满载而归。趁着天色尚早,他便下令继续盗掘裕陵。可一直挖到天黑,竟然连地宫的入口都没打开。孙殿英心有不甘,命令手下燃起火把,再让工兵安放好炸药,随着一声巨响,入口终于被炸出偌大的一个窟窿。孙殿英猫着腰,将一只火把伸到下面,可满眼黑咕隆咚,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想下令让队伍原地休息,等到天亮后再行动,可手下有些新兵蛋子也想看个热闹,竟然一下拥到洞口,硬是把孙殿英推挤到了洞口的边沿。还没等他大声斥责,自己先是一下没有站稳,就这么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孙殿英只感到自己好像是沿着石阶,一路向下滚了不知多久,这才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在他那时体格还算强健,虽然浑身肿痛,却仍能支撑着站起身来,扭头就想冲着山上面爆上几句脏话,可话未出口,却见头顶上一片漆黑,哪里还有出口存在?倒是与视线相平的一侧透露出些微光亮,影影绰绰间似乎还有人影浮动。
孙殿英心想反正别无出路,于是壮了壮胆子,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可左走又走,就是不见靠近,心中不禁打起鼓来,眯着眼睛仔细看看,又觉得那光亮好像并不遥远,反而像是近在眼前一般,朦胧中透露着诡异。
孙殿英心中满是惧意,可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伸出一只手,想要凭空抓那光亮。就在他的身体随着手臂向前一探的时候,那光亮忽然冷不丁地扩大了几倍,现出一张煞白的人脸出来,眨了眨红色瞳孔的眼睛,开口道:“若敢踏进裕陵一步,定叫你尸骨无存……”
孙殿英毫无准备,哪里受得起这样的惊吓,猛的向后退了几步,脚跟不知道绊上什么东西,一下向后仰面躺倒而去,可被人从后面托住上身,只半卧着坐在地上。他一边狠狠的吞着口水,一边慢慢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托着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那帮手下。再看眼前哪有什么人脸,只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原来自己还站在裕陵的入口上,并没有真的掉到过下面。
众人都不知孙大帅为何忽然跌倒,纷纷上前问他是否平安无事。孙殿英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重新站起身来,下令让手下将炸开的洞口重新封好,然后全员火速撤离,逃也似地奔回了驻地。
正衡听到这里,不免觉得奇怪,问孙殿英为何只是见到一张鬼脸,就吓成这个样子?更何况那张鬼脸,只有他一人看到,大概只是他神经紧张,以至于出现的幻觉而已。
看得出即便只是回忆,也足以令孙殿英心生恐惧,见正衡不以为然,他只叹了口气道:“问题是那张鬼脸不是别人,而是我那死鬼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