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
房间里闷热得出奇,台风过后的片刻清凉,稍纵即逝。
吃过午饭之后,刘医师和唐律师又一起出去了,他们要趁我出发之前,把一些准备工作做细做足。
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那把老式的吊扇,吃力地转动着。
忽然想起了何缤,这个死党。
他的五官,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还想起了那些在军营里的岁月,一起去厨房偷吃肥肉的狂喜……与何缤一起生活聊天的那些片段,不断闪现出来。
唉……人总是会变的,可是,自己却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他会变成这样。但是,人要改变,也不是身边的朋友能够左右的……毕竟,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法钻进他的心里去瞧个明白……只可惜了自己这个好兄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唉……
一个人,变了之后,是相当可怕的。
那么说,我被秦鶴金夺取了身份,被他囚禁在天越大厦的地牢里,妻女父母被挟持……这些事情,何缤都是知道的,甚至可能也是策划者,天啊,这个太恐怖了……我真的不愿意去相信!
不太可能!
何缤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讲义气,重情义,对我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啊……而且他自己经营的公司也很赚钱呐,没有必要为了钱去伤害朋友,甚至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一盘棋,下得可真大,在这个阴谋里面,藏着太多的秘密!如果真是何缤在操纵,那真是很恐怖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我所有的情况,对我了如指掌,而诡计多端的秦鶴金,更是让他如虎添翼!如果真是那样——害我的人,竟然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天啊……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不过,我还是不肯去相信这个情况,即便是海外账户已经显示是何缤的名字,唐律师也查到了一些情况——我一定要亲手抓住秦鶴金,把这个事情问清楚。
我掏出一包烟,点起一根。
烟雾淼淼而起,飘向头顶那把旧式吊扇,差不多到达的时候,被那些慢悠悠的风带着,转起了圈。
看了一下手机,差不多三点了。
我坐了起来,拨弄着刘医师给我带回来的那些宝贝,逐个温习了几遍,直到熟练为止。
抽了好多根烟,我还是没有忍住,推门而出。
走出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我来到大街上。
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知道自己的内心想去见谁——也许,就在远远的地方,看几眼就好了,毕竟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我没有打车,而是沿着那些街道,慢慢往前走。我想好好的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这座城市,感受一下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这座自己即将要离开的城市。
穿过几个街区,我看到那些来不及清理的树枝依然躺在每条街道上,仿佛在诉说着自己昨天晚上的不幸遭遇。
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依然浮现在脑海……当眼前的一片狼藉逐渐变得井井有序,我们也许也就慢慢忘记了过去,开启了属于每个人的新生活。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滨海大道。
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可以到达那个天桥,那个垃圾场,阿劲以前生存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海美大厦……
风停了,人走在海边,也是阵阵热浪。
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沙滩,我走了下去,脱了鞋,走在沙子上面,来到那片礁石旁边。忽然想起,上次韩冰听到秦鶴金被抓的消息之后,好像也是来了这里。
那些沙子里,夹杂着许多贝壳的碎片,有一些尖锐点的,踩上去感觉有点刺痛……一群小螃蟹从礁石的角落里爬了出来,动作很迅速,当我走过去时,一秒之内全部散开了,无影无踪。
我还记得,那天韩冰就是坐在那个礁石上,拿起几块小石头,扔向海面,那一刻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坐了下来,把双腿浸泡在海水里。
那些温热的海水,来回抚摸着我的肌肤……我低下头,看到水里的自己。
这个陌生的脸庞,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脸庞。
我忽然想起了往昔的许多片段……那些开着车,挤在滨海大道上,赶去上班的早晨……阿沁来我们家里吃饭,妻女和爸妈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与刘医师在地牢里隔着厚厚的墙壁聊天,刘医师教我拳术,每天训练……在竹林的地下赌场,看到秦鶴金用枪柄敲打刘医师的头颅……
高岳啊高岳……为什么你会遭遇到这么多的不幸,就像那些被昨夜狂风吹断,横七竖八躺在路边的树枝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么愚蠢,一次又一次相信了那些卑鄙的小人?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去防范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为什么你总是相信人是好的?为什么在那些卑鄙小人伤害到你时,还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善良是有代价的——很多时候。
当别人夺走了你的一切,当仇恨充斥在你的胸膛,你才会悟出这些沾满血的教训。
……
我把自己的头埋在海水里,睁开眼睛,看着水里的沙子和浑浊的一切。
耳边闯进来一阵阵的海浪声,仿佛还有远处一艘大船的汽笛声。
我把整个头都泡在了海水里,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布满血丝的眼球,被咸咸的海水泡得生疼。我拼命在憋气……直到再也忍不住了,才从水里抬起头来。
我把嘴里所有的海水喷向天空,那些水珠在半空中天女散花般,飘落,飘落。
水面逐渐恢复了平静,片刻的平静里,那两个满是血丝的眼球,凸显在那张俊俏无比的假脸上……
我再次把头埋在海水里,拼命地憋气,然后吸一大口海水,喷向天空,周而复始……直到整个人疲倦无比,靠在礁石上。
太阳猛烈地照射在我的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感,在我的脸颊处蔓延开来,然后爬到脖子上,再到手臂,胸膛……
我终于站了起来,咬咬牙,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