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传琴瑟风生枕,世界静了下来。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听闻琴声的优美,如若一赏少女的容颜,那起承转合的韵律让早已宿醉的曹植不敢再多说一言,生怕错过了半个音符。
所有人都望向河面,只是那里不知何时突然云雾缭绕,看不破看不清。
忽闻一指空灵,河渡的白鸟悠然掠过河岸,追随着来自对岸的回响,惊起一阵清风吹乱了松涛。
再闻一指幽深,涧泉声声萦迴,带你走进曲径通幽的禅意。流水淙淙中一朵莲花盛开。
又闻一指离殇,一叶青云暗淡了阳光,昼夜交替,月色忽降,波光粼粼,徒增几叠睑上霜。
终闻一指断肠,一行人声泪俱下,水面千面冰封,恍然间一夜风吹雪。
曲罢,夜色散去,一个飘渺的身影才在河心浮现。众人才慢慢醒来。
“你们在铜雀台多年,可曾听过这般古琴幽幽。”曹植问着周围那些神情恍惚的侍从。“这琴声真比秋水还要荡漾,真比美酒还要醉人。”
这些侍从那曾有过这般耳福,一个个哑口无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面,想一览这琴师尊容。
她从薄雾中赤身裸体地走了出来,随后抓起这雾霭的边缘,化为一身白裙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掬起一捧水花,轻轻撩在在肩上,那就是一抹薄如蝉翼的青纱。
她收起自己的七弦琴,把它放在一扇荷叶上。
她披着波浪般的长发,皮肤比月光还要皎洁,清澈的眼眸一尘不染,薄薄的嘴唇一片嫣红好似四月天。淡淡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就洗去人间铅华。
她的美,让你不敢动心思去想,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觉得满足。
“在铜雀台多年,你们可曾见过这等佳人!”曹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侍从们都像丢了魂一样纹丝不动,竟没有人去扶他。“我目光还是太浅薄了。”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搀扶起来。“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先生……我想我是输了。”曹植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女子半分。“我输了……我输了……”
说着曹植拎起一壶酒,一下全都倒入口中,酒水流得满身都是,他今日已经不知饮了多少杯,这壶酒就像马背上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整个人跌跌撞撞倒在地上。“先生!不要扶我。”
他王侯的形象全无,衣冠不整,可还是不忘端起另一壶酒,接着一饮而下。“先生,我愿赌服输。”
三壶、四壶……十壶,他竟然真的全都喝了下去,整个人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先生,这酒我该喝,我该喝。”
“殿下,这洛神到底美在哪里?”我故意问他,想看看他是否会凭着酒意写出那世人如雷贯耳的《洛神赋》。
“我……”曹植眉头紧锁,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我……”
这倒让我大吃一惊,曹植不是一向脱口成章吗?怎么此时竟然变成了哑巴。“殿下,您别急,您慢慢来。”
曹植满头大汗,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可是依旧毫无进展。“先生,我……我现在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的他,此刻竟然词穷了。
“我怎么会这样!”曹植痛苦地抓着地上的杂草,狂躁不已。“诗文从来都是信手拈来的。”
她见状,缓缓地从河面走了过来,河水为她停止了流动,她脚步翩翩,乘着清风,舞着波光。如惊鸿一瞥,转眼就来到我们眼前。
“鄄城王?你的才华去哪里了?”洛神俯身含情脉脉地看着曹植,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曹植这才安定下来,他痴痴地看着洛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一向洒脱,为何今日却如此狼狈呢?”洛神手指轻轻滑过了他的脸颊,揩去他不断冒出的汗珠。
“你......”曹植此刻面如枯槁,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好久......”洛神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气若幽兰。“我信守了承诺,你呢?”
她轻轻解下曹植腰间的玉佩,捧在手心,那玉佩在她温润的手掌间徐徐生辉。“这信物我就自己拿走了。”
“你若有意,就明日此时就到洛河水底见我。”说着洛神回身,慢慢飘向了河岸了,一笑回眸之后,在雾霭深深中阴翳起来。
寂静散去,世界又熙攘起来。
曹植依旧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神情恍惚。而他的那些侍卫一个个就像石像一样伫立不动。
“先生......我彻底输了。”曹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果真料事入神,她真得存在,并且我深深地爱慕上了她。我该死......”
“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女情长您又何必自责。”我劝解道。
曹植痛苦地摇摇头。“我一直以来都了无牵挂,功名钱财都不放在心上,可就在刚刚我的内心竟有了羁绊。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曹植这般样子,让我颇为感怀,这一刻我突然内心有了一股冲动,《洛神赋》的故事必然会以悲剧收场,我都已经知道了终章又何必再来这画中境?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只是看看洛神而已,虽然这只是个虚幻的世界,我也要让这故事中的曹植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殿下,我觉得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见她,并对她一表倾慕之心。”
“先生不必劳心了,你已经看到了洛神,也该回去了。”曹植长长叹了口气,面容突然变得和先前大不相同了。“我自然会去见她,看她与众神起舞,我惊慌失措,然后可笑地离开......”
“你!”曹植竟然说出了将要发生的故事,他难道不是画中的人物吗?这一切不都是设定好的剧本吗?他怎么会有自己的思想?“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经历这一切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曹植苦笑了两声。“我是真的曹植,本不属于这画中。”
真的曹植!这怎么可能?顾恺之是在曹植死后一百年才出生,这幅画是在曹植死后许多年才画好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我也不愿与你解释,等你出画时,自然一切都会明白。”
“你既然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刚刚为何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明明知道一定会遇到她,为何还要跟我打赌?”我诧异地喊道。
“只是为了配合你演出罢了,来这画中的人不是为了一览洛神容貌,就是自认为好心地想要成全我与她的姻缘,但不管你们怎样都无法改变这故事的结局。”曹植暗淡地说道。“这故事我在这画中每天都要经历一遍。”
“你......你为何要一遍一遍地经历这些?”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曹植又端起了酒壶,将其中剩余的酒水倒入口中。“你想听听洛神赋真正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