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姨母死了,死得很凄惨。
据身在现场的围观群众说,康姨母被天火焚身,尸骨无存,死状之惨,令人不忍直视。
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无火自燃,生生烧死几人,这样的奇事闻所未闻,很快就引起了汴京百姓们的关注。
所有人都纳闷,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与此同时,一则传言不知从何处传出:康姨母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手上的人命就有数条。
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据说是以前在康家做事的下人亲口所述。
康姨母平素早有恶名在外,汴京城中不乏知晓其为人秉性的,一听到这传言,立马就信了七八分。
这下大家就有些明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十分朴素的宿命观,康姨母背着这么多条人命,堪称恶贯满盈,遭了报应也是理所当然。
没过多久,原本关于起火原因的种种猜测渐渐消失了,大家都开始相信“天火除恶”的说法。
《五代河山风月》
尤其普通百姓,更是拍手称快。
如此好的素材,要不是顾忌着康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恐怕早有说书先生将之编成故事在酒肆茶楼间传扬了。
康姨母毕竟是官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城门口,负责汴京城治安的开封府衙自然不能坐视。
大批衙役很快赶到,并封锁了事故发生地,几个老练的的捕头带人细致地勘察了四周,这么多人忙活了半天,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
火起之时,马车承受着近千度的高温,连人带马车都被烈焰焚烧殆尽,只余下一些焦黑的残骸。
起火的核心区域,本应是勘察的重点,但因为扑灭火灾的缘故,被大量的沙土掩埋。
为了勘察情况,沙土又被掘开,但这一埋一挖之间,现场已经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沙土间与残骸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根本难以分辨它原来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奉命而来的仵作表示十分为难,连尸首都找不到,他实在是没办法开展工作啊!
即便是开封府经验最丰富的捕头,也难以从这面目全非的现场看出什么端倪,只能通过周围目击者的口供来尽量还原事情发生的情景。
其他人可能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各回各家去了,相对比较难以找全,但钱婆子一直呆着城门口走,自然就成了衙门询问的重点对象。
钱婆子经此一遭,精神都有些恍惚,自家主母在面前被活活烧死,任谁见到这样的场景,恐怕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而且,钱婆子不仅仅是单纯的旁观者而已,她自己也切切实实地体验到了那天火的恐怖威力,现在胳膊上的伤口还痛着呢。
当然,即使当时再震惊,再不可思议,这样的情绪也只是一时的,钱婆子很快就缓过神,又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自家主母就这样死了,她钱婆子又该何去何从?
钱婆子脑子里一团乱麻,直到衙役过来盘问,她才回过神来,绘声绘色地将火焰燃烧的场面描述了一遍,还抬起胳膊给衙役展示了一番那诡异火焰的威力。
衙役问钱婆子:“火起之时,你可发现什么异样,可有歹人靠近马车?”
钱婆子答道:“当时马车旁边都是康姨母的贴身仆婢,并没有生面孔出现,也没看见有人纵火。”
钱婆子这时已经想明白了,不管康姨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对她钱婆子来说,只有将火灾的原因归结为天灾,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她钱婆子才能置身事外。
否则的话,康海丰的态度还未可知,王老太太那关她可绝对过不去。
而且,钱婆子问心无愧,毕竟她并没有说谎,当时她确实没看到有谁在旁边鬼鬼祟祟的放火,难不成是康姨母在马车里自己放火烧自己?
在其他几个目击者供词的佐证之下,钱婆子的说法得到了证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不存在这个所谓的纵火之人,火焰仿佛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的。
负责现场指挥调查的,是开封府推官宋兹,他了解完情况后,也是头疼不已,这就是一桩无头公案啊!
同时,宋茲心中也隐隐有了些倾向,或许真如市井传言所说,这康家主母是被天火烧死的。
这个时代的人們,对鬼神还是很敬畏的,即便是读过圣贤书的士大夫们,或许会宣称自己不相信怪力乱神,但在面对一些解释不了的事物和现象时,最终还是只能将之归结于鬼神身上。
当然,案件的调查结果肯定不能这么写。
但是,既然主办此案的宋茲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认识,那么此案大概率也就是是草草收场,最终成为一桩悬案了。
……
康姨母莫名身死,作为事主的康家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事情发生小半天之后,康海丰拍马赶到,见到了亡妻葬身的土堆,当场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宋茲走上前安慰了几句,见康海丰情绪稍缓和了些,就试探着说道:“康兄,令夫人的……呃,遗体,就这么摆在这里怕是不太妥当,若是康兄不介意的话,还是尽早迁走为好。”
调查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没有了保护现场的必要,这么一大坨沙土堆在城门口,就算不计较美观什么的,那也阻碍交通啊,当然要想办法清理掉。
只是康姨母最后的遗体,或者说骨灰?宋茲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之就是康家女主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已经与那土堆融为一体,这就让宋茲觉着有些难办了。
不移吧,南城门每天进出那么多人,都要因为这土堆绕一大圈,移吧,又可能会伤害到家属的感情,万一康家人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康海丰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宋茲毕竟和他同朝为官,虽谈不上什么交情,总得给对方几分面子。
推己及人,要是自己的夫人遇到这样的事,自己恐怕也不会让人随便乱动吧?
因此,宋茲尽管踌躇着提出了迁移土堆的要求,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康海丰会拒绝的准备。
康海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道:“宋大人说的是,我家娘子死得实在是惨,身前过得怎么样不论,死后肯定不能马虎了,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宋茲愣了愣,没想到康海丰答应得这么爽快,当即对着康海丰拱了拱手:“多谢康大人,康大人真是通情达理啊!”
康海丰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就盯着妻子葬身之处怔怔失神。
宋茲在旁边见了,不禁感叹:“真是伉俪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