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盛长桢再次拜访巡抚衙门。
与前天不同,这次盛长桢拿出拜帖之后,却是一路畅通,守门衙役恭敬地带着盛长桢进了衙门。
看来是徐文长打过招呼了,盛长桢这位师兄的面子在江浙道还真是管用得很。
一直走到一处耳房,衙役让盛长桢在此稍待片刻,声明巡抚大人正在处理公务,稍后便会召见。
盛长桢知道此时正是早衙之时,王世昌定是公务繁忙,不能立刻来见自己实属正常,再说人家贵为一道巡抚,哪能没点架子?
盛长桢有心求教,等这么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盛长桢便径自在耳房中寻了个地方安坐下来。
旁边桌上摆了几本旧书,盛长桢百无聊赖,正好拿来翻看。书中写的都是些海外泽国的志怪故事,颇有趣味,盛长桢看得倒是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巡抚衙门大堂,威严肃穆。
高坐堂上者,一身紫色官袍华贵而不失庄重,年龄从面容看来约为五十许,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这位正在批阅公文之人,便是大周朝江浙道巡抚王世昌。
王世昌毕竟年纪不小了,处理了一早上公务,也有些腰酸背疼。他放下笔,微微扭了扭脖子,然后向坐在下首的师爷招了招手,问道:“那个小娃娃现在何处?”
师爷起身恭敬回道:“还在耳房候着。”
王世昌闻言,心中有些讶异,问道:“没发什么牢骚?”
“禀大人,盛修撰在耳房中读了一早上书,一直安静得很。”
“倒是有点意思。”王世昌嘴角微翘,吩咐师爷道:“去把他叫到后堂,我在那里等着。另外,吩咐下面人备些酒食,送到沧浪亭。”
没多久,盛长桢便被领到后堂一处古朴亭子前,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酒食,主位上一个老者正襟危坐。
盛长桢心中明白,这位应该就是巡抚大人了,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抚台大人。”
王世昌微微点头,抬手示意盛长桢落座。
待盛长桢坐下后,王世昌似乎完全忘了盛长桢在耳房等了一早上之事,缓缓开口道:“听闻盛修撰备得圣眷,圣上所赐亲笔不日就要到宥阳了,盛修撰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王世昌语气晦暗,听不出深浅,盛长桢便也冠冕堂皇地应付:“抚台大人过奖了,承蒙陛下厚爱,下官不敢自矜,唯愿以身许国而已。”
王世昌闻言,仍是沉着脸,看不出喜怒,他摆了摆手,吩咐一旁侍立的下人给盛长桢斟酒。
盛长桢接过酒杯,微抬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好,爽快!”王世昌拊掌称赞,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容。
盛长桢暗松一口气,之前王世昌一直绷着个脸,巍峨的气势让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见气氛稍松,盛长桢轻声道:“抚台大人,下官此来,是遵翰林院之命,在贵署之中观政。下官才疏学浅,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王世昌摇了摇头,哂笑一声:“赐教?不敢当。盛修撰六元及第,天下第一,谁又有资格教你呢?”
盛长桢听出他话头不对,脸色一变,勉强按捺心绪道:“王大人,先是避而不见,如今又出言讥讽,下官自问礼数周全,未曾得罪,你又何来这般大敌意?”
王世昌闻言,脸色一沉,质问道:“禹州案,赵宗全以下克上,是你在背后撺掇的吧?”
原来如此,听到这,盛长桢总算明白了过来。
以下克上,看来这位王大人是个看重资序尊卑之人,自己是犯了他的忌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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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盛长桢沉默不语,王世昌冷哼一声,又说道:
“朝廷所发邸报之中,对盛修撰着墨甚少,将赵宗全夸为首功。但陛下却只擢升赵宗全一级虚衔,偏偏对你赐下御笔亲题,其中原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虽然陛下已将此事定了性,也对你们都赐下了赏赐,但在本官看来,你们所行之事,就是以下克上!”
王世昌目光死死盯着盛长桢,语气玩味道:“盛修撰不会不认吧?没有你这位六元郎出谋划策,赵宗全又岂敢行此大事?”
盛长桢也不是藏头露尾之人,既然已被道破,索性敞开了说:“没错,盛某在禹州案中出力不小。但下官所为,皆是为了黎民百姓,义不容辞!”
王世昌闻言,嘿然一笑,不置可否。
王世昌自踏入官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几十年苦心经营才能走到如今的高位。
在他眼里,上官对下属必须有着绝对的权威。无论盛长桢有什么理由,既然行此以下克上之事,就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认可了。
不过这只是他对盛长桢个人的看法,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何况还有徐文长的面子,虽然恶了盛长桢,公事还是要公办。
王世昌站起身,叫来不远处的师爷,然后不咸不淡地对盛长桢道:“盛修撰,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这是黄师爷,就由他带着你在这衙门里转悠,你有什么疑问就问他吧。”
说完,王世昌便拂袖而去。
盛长桢望着王世昌远去的背影,不由地暗自苦笑。刚来江浙道,就得罪了一道之主,实在是无奈啊。
不过,虽然盛长桢与王世昌理念不同,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百姓才是国之根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的横渠四句是盛长桢最推崇的立志之言,这也是盛长桢读书的目的,更是他为官的理念。盛长桢好歹也是个穿越众,来此一趟,总要为大周的百姓们留下点什么。
只是盛长桢心中还有些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就和王世昌闹翻了。
这时,那位黄师爷走上前来,恭敬道:“盛大人,小人黄体仁,是巡抚衙门的钱谷师爷,大人但有疑问,皆可问我。”
师爷?盛长桢眼睛一亮,看来自己心中之问总算能找到解答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