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一行十数骑缓缓向南而行。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虽然衣着朴素,却是英挺潇洒,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凡的气度来。身后众随从更是悍勇之气尽显,过路之人都是自觉避让。
“包大,怎么一副牵肠挂肚的样子,怎么着,大白天就发春梦啦?”元真鬼头鬼脑地凑到包大身边,轻声揶揄道。
正仰头发呆的包大闻言,一把推开嬉皮笑脸的元真:“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元真这一路行来,早已与包大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对包大的佯怒,他完全不以为意,继续缠着包大问东问西。
包大正不耐烦间,忽见盛长桢笑盈盈地回头望来。
包大顿时一个激灵。他虽然是个武人,但心思向来细腻。他怕盛长桢觉得自己玩忽职守,心里起了疙瘩,便轻轻挥了几下马鞭,快步行到盛长桢身边。
然后他蓦地下马,单膝跪下请罪道:“公子,是包大神思不属,胡思乱想,误了保护公子的职责,请公子责罚!”
“好了,起来吧。”盛长桢浑不在意,微微一笑,明显没有责怪包大的意思。
他知道包大之所以一反常态,是有原因的。
盛长桢留在禹州期间,包大除了护卫盛长桢之外,有时还要被调去出些外勤。
查封朱贵名下的迎春楼,就是由包大负责的。
而当初深夜求见盛长桢的那名奇女子,也就是矿山案的首告,杜红裳,正在迎春楼中。
杜红裳当初向盛长桢托出矿山案的内情后,为了不使郑昌朱贵等人察觉,便又回到了一直栖身的迎春楼中。
在盛长桢赶赴大青县暗中调查期间,她也是一如往常,没有露出半分破绽,为盛长桢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等到郑昌等人覆灭,杜红裳自然也就重获自由了。
杜红裳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便暂时继续在迎春楼中落脚,包大就是去查封迎春楼时,与她相遇。
包大是盛长桢的心腹,他很清楚这位杜姑娘在矿山案中所起的作用,对她的气节和胆色也是十分佩服。
当初杜红裳星夜去客栈求见盛长桢,包大以为她是贼人,误将她捉了起来,对此,包大心中始终都有些愧意。
包大到迎春楼时,见杜红裳孤苦无依,心中十分不忍。
那时禹州局面已趋于稳定,盛长桢身边也不用那么多人了,包大便腾出空来,常常去迎春楼探望杜红裳,嘘寒问暖。
包大不嫌弃杜红裳的出身,也不在乎她的过往,对杜红裳关怀备至,让杜红裳心中感动万分。
杜红裳身世凄苦,这么多年来一直饱受朱贵郑昌等人的折磨,从未有人真心待她。面对如此体贴的包大,冰封已久的一颗芳心渐渐融化。
郎有情,妾有意,两人很快便如胶似漆,互定了终身。
几个月后,盛长桢要启程南下,包大是盛长桢的贴身家将,自然要跟着一起,但杜红裳却不能跟着去,包大和杜红裳就不得不分离了。
临走前,包大和杜红裳约定,等包大跟着盛长桢观政结束,就再回禹州,带着杜红裳回汴京成亲。
杜红裳是何等奇女子,当时就立下誓约,包大在外一天,她就在禹州等一天,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美人恩重,包大又不是铁打的,岂能不时刻感念。因此,离开禹州后,包大也时时会想起,有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正在禹州等着自己。由此而有些神思不属,自然是不足为奇了。
盛长桢对两人感情发展的过程,也是一直看在眼里。平心而论,他很看好这门婚事。
包大稳重又能干,杜红裳更是女子中难得的自强果敢之人,他们能两情相悦,走到一起,盛长桢当然是乐见其成。
而且,盛长桢对杜红裳一直十分愧疚。
论功劳,杜红裳在禹州矿山案的告破中有着无可取代的作用,没有她不惧危险的告密,盛长桢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掌握了矿山案的内情。
杜红裳还说出了朱贵暗中备份暗账这一绝密情报,对后续案情的推进更是至关重要。
可以说,杜红裳才是破获禹州案的首功之人。
但是,盛长桢却不能给她任何官面上的赏赐,也无法为她正名。
因为,她是一个娼妓。
在大周,娼妓就是低贱的代名词。人们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娼妓所救,也无法接受禹州的英雄是个娼妓这样的事实。
因此,在朝廷的正式案卷中,杜红裳的名字成了无名义士,就这么轻巧地一笔带过了。
这种具有时代局限性的道德标准,不是盛长桢能改变的。哪怕他颠覆了整个大周朝,也改变不了根植人心的观念。
能改变它的,只有时间。
盛长桢能做的,只有尽其所能,给杜红裳争取好的待遇。除了脱去她的贱籍之外,也只能多发她些银钱,让她生活得更好。
如今,包大不嫌弃杜红裳的过往,愿意真心爱护她,这就意味着杜红裳后半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盛长桢自然不会阻拦。
不仅如此,盛长桢还要竭力促成此事,为他们的结合扫清所有阻碍。
也许在盛长桢心里,这也算是对杜红裳另一个层面的补偿了吧。
“你和杜姑娘的事,我是知道的。离愁别绪,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包大又不是铁打的,有些不舍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又岂会怪罪你呢?”
盛长桢看着跪地请罪的包大,毫无愠色,温言安慰。
说完,他话锋一转,又缓声道:“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京,途中自然会重回禹州。到时候,我亲自为你们做媒。”
包大闻言,愣了半晌,嘴巴半张,不知说些什么好。
盛长桢见他还呆在那里,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佯装不悦道:“怎么,嫌我这个媒人不够分量?也罢,那就让景年给你说媒去,我就不管了!”
“别别别,少爷,包大不是这个意思。”一旁看热闹的元真连忙跑过来替包大说话。见包大还傻愣愣的,元真可替他急坏了,拼命地朝他使眼色。
包大此时总算清醒过来,他刚才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晕了。
盛长桢这种名声地位的人愿意亲自替他说媒,这是何等的荣幸。他包大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家将,岂能不知好歹地拒绝?
他又听见盛长桢准备转让自家包少爷给自己说媒,心中顿时大急。他跟随包景年多年,还能不了解自家少爷么?
就包景年那张破嘴,一门好亲事都能生生让他给说黄喽!
想到这里,包大连忙磕头道谢:“谢少爷成全,包大必定舍生忘死,报答少爷您的恩情!”
“至于包少爷,”包大微微一顿,讪讪道:“他老人家公务繁忙,我这点小事,还是不劳他大驾了。”
包大说这话时,眼睛一闭,心里默念:“少爷阿少爷,为了小人的终身大事,就先委屈委屈你。等回了包家,要杀要剐,包大绝无怨言……”
“哈哈哈!!!”
见包大这么一个糙汉都有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时候,大伙都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盛长桢也是心情大好,扬鞭纵马,在官道上飞驰起来。
他此时已经收到盛纮发来的家信,知道盛家众人马上就要赶往宥阳,年关前就能见到面了。
而姐姐明兰,也在回宥阳的队伍之中。
一别数月,明兰想念盛长桢,盛长桢又何尝不想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