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山一行后不久,徐文长就和盛长桢辞行,回金陵城去了。
他身为一道学政,有许多公务要忙,肯定不能长久呆在宥阳这么一个小县城里。
又过了半个月,明兰和盛老太太也要回汴京去了。
盛长桢有些犹豫。
照他所想,其实最好能够姐姐她们一起回汴京去,这样也能免了再一次的分别。
而且,据盛长桢推算,此时离老皇帝的大限已经不远了。
如果到时候自己不能在汴京的话,那么一切谋划都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但盛长桢现在还在观政,没个正当理由,实在是难以名正言顺地回京。
一连好几天,盛长桢都在苦心思索此事,可还是愁眉不展,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最终,盛长桢也只能做出决定,暂时不随明兰她们回京,留在金陵寻找机会。
最好能立个功什么的,以此为理由让老皇帝召自己回京,这样才不会错过夺储大戏的最后落幕。
也就是说,盛长桢和明兰又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宥阳县城外。
盛老太太坐在马车里,她掀开帘子,枯瘦如柴的手伸了出来,轻抚着盛长桢的鬓角。
“长桢,你是我盛家的好儿郎,也是祖母的好孙子。你一个人在外头,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
盛长桢微笑道:“祖母放心,孙儿省得了。”
盛老太太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又叮嘱道:“再忙,也要记得吃饭,你看看,你都瘦了……”
说到最后一句,老太太话语中已有些哽咽。
盛长桢鼻头一酸,随即深吸一口气,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祖母放心,孙儿保证,一天吃五顿,一顿吃三大碗!”
盛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盛长桢不以为意地继续傻笑。
离愁别绪被盛长桢的插科打诨冲散,盛老太太也不禁嘴角微翘。
又叮嘱了几句,老太太瞥了眼旁边的马车,大有深意道:“去吧,别陪我这老婆子了,你姐姐在那等得都心焦了。”
盛长桢恭敬地朝老太太深深一礼,然后就朝旁边的马车走去。
一步跨上马车,掀起帘子钻了进去。
车里坐着的,正是盛长桢的姐姐,盛明兰。
明兰手里攥着帕子,正轻拭着眼角的泪珠,看样子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见盛长桢来了,明兰连忙放下帕子,强笑道:“见过祖母了?”
盛长桢点了点头,然后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明兰刚刚哭了一场,心里有点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娇叱道:“看什么看!”
“看看我们盛家有名的小哭包啊。”
盛长桢还是笑嘻嘻的,却把明兰给说哭了。
“你明知道我……,你还……”
见自家姐姐眼泪跟断了线的串珠似地往下掉,盛长桢伸出臂膀,轻轻环住她,温声道:“阿姐,放心吧,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汴京再见的。”
明兰惊喜道:“真哒!”
“这下不哭啦?”盛长桢松开手,和明兰四目相对。
他那歪着头,嘴角含笑的样子直让明兰牙痒痒。
明兰也不是好欺负的,擦了擦眼泪,然后伸出右手,两指微曲。
“啪嗒!”
明兰制经典绝招“爆栗”两枚。
见盛长桢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子,明兰总算破涕为笑,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捂着额头的盛长桢瞪了她一眼,她又毫不示弱地狠狠瞪了回去。
最后,还是盛长桢败下阵来,率先认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说完他又正色道:“阿姐,一路顺风。”
明兰也正经起来,点头道:“小七,我在汴京家里等你回来。”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久,明兰突然“哎呀”一声,把盛长桢吓了一跳。
盛长桢无奈地摊了摊手:“阿姐,不要随便破坏氛围好吗?”
明兰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一笑,然后就说起了正事:“我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临行之前,一定要告诉你。”
盛长桢奇道:“什么事?”
“是墨兰的事。”
“墨兰?”
看到了盛长桢眼中的疑惑,明兰肯定地点了点头:“墨兰犯了错之后,就被送到了宥阳,交由大老太太处置。
大老太太就做主,把她嫁给了本县的一户庄户人家。
那男人父母双亡,没什么牵挂,为人倒也老实本分,家里也还算殷实,说起来也算个极好的人家了。
墨兰嫁过去之后也跟变了性子一样,和丈夫恩爱得很,夫妻俩同心同德,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只是……”
“只是什么?”见明兰欲言又止,盛长桢连忙追问道。
“只是前段时间墨兰她丈夫染了重病,墨兰为了给丈夫治病,请遍了城里的大夫,各种好药都用上了。
最后她丈夫的病倒是好了,但是为了治病,墨兰变卖了全部家产,连家里那十几亩田也都贱卖了。”
盛长桢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断道:“阿姐,是墨兰来找你了?”
明兰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她家里看了,他们夫妻俩就住在一间小小的窝棚里,四处漏风,冷得要命,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而且,墨兰还有了身孕……”
盛长桢听到这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明兰:“阿姐,你还恨墨兰吗?”
《五代河山风月》
“恨吗?”明兰眼中浮现迷茫之色,她也不知道自己对墨兰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墨兰自小一直就找各种理由排挤作弄明兰,还在父亲面前诬陷她。
童年经历的种种事迹,让明兰很难对她有什么好感。
只不过要说恨,好像也算不上。毕竟害死卫小娘的是林噙霜,和墨兰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林噙霜已死,墨兰也受到了惩罚,以往那些恩怨在明兰心里早已烟消云散了。
前几日看见墨兰受苦时,明兰反而起了些恻隐之心。
尤其是墨兰挺着大肚子,还要在冰冷的河水里浣洗衣物的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明兰。
因此,面对盛长桢的问题,明兰只是迷茫了片刻,就坚定地摇头道:“不恨了,她到底是我的姐姐。”
盛长桢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既然阿姐你发话了,那小弟又岂能不从呢?
你放心吧,你走之后,我会派人帮他们把田地房产都赎回来的。”
明兰惊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墨兰姐姐得救了!”
她知道墨兰的境况之后,虽然把体己钱都接济了墨兰,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如今有盛长桢替他们赎回旧产,只要墨兰夫妇勤俭持家,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看姐姐高兴的样子,盛长桢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喃喃道:“就当送给我那未来外甥的一份见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