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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学邀请

  铃声响过一遍。

  上午的二三节课之间惯例是个跨度长达三十分钟的大课间,即便身为贵族学校的仕兰中学也不例外。往常这时正是许朝歌和路明非枕着班级现充人上人的高谈阔论补觉的时候。

  但今天的高二6班此刻气氛冷得如同北极苔原上的坚冰,哪怕连公认熟练掌握四国语言长袖善舞的赵孟华赵班长,也不敢再继续堂而皇之地谈论去年夏天他在他家位于新西兰的马场是如何纵马扬鞭了。

  不是因为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正虎视眈眈站在教室后门,事实上就算此刻出现的是那位大腹便便的校长,赵孟华大概也只会颔首微笑并招呼一句:“李伯伯上午好呀,我爸经常说等放寒假有时间的话,一定约上您和李阿姨去酒庄转一转,他刚买了一批波尔多地区五大庄的红酒,一直想邀上三五好友共同品鉴。”

  然后扭头就不经意地揭过马场话题,转而向众人讲起高尔夫私教老师最近越来越不靠谱了,徐淼淼两兄弟作为捧哏就得跟着及时点出赵班长家里宽敞到能打高尔夫的弦外之音。

  如果说高二6班簇拥在苏晓蔷陈雯雯等人旗帜下的各系人马是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联军,那赵孟华就是入万军如无人之境,视天下英雄为插标卖首之辈的关二爷,此时正技痒缺个华雄来一试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尚利否。

  可惜来者是楚子航,仕兰中学往上数三届往下数三届镇压了一整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元旦文艺汇演上一曲大提琴拉得全校女生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假如人类的天敌是脱胎于人类本身的资本家,那么广大优质男生的天敌就是比他们优质得多的真正的现充人上人上人。

  这波啊,这波是演义里的关二爷碰上了吕奉先。

  男生们彼此四下对视一眼如临大敌,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联手拱卫好矿里有家的小天女苏晓蔷和白裙如雪的文学社社长陈雯雯。

  至于能称得上整个仕兰中学TOP3女神最后一名的钢琴美少女柳淼淼?拜托没看见人家已经快贴到楚子航身上只差娇羞的脸颊写上“白给”二字了。

  于是以许朝歌非人感官敏锐地察觉到的,那股缓缓流淌于苔原坚冰之下轻盈春水的来源就说得通了。

  呵,男人。

  呵,女人。

  以上种种不过发生在三两个呼吸之间,角落里路明非慑于班级里突如其来的低气压,揉着惺忪睡眼刚醒还没弄清楚形势。而赵孟华已经整了整校服衣领,准备鼓起英雄气概称量一下楚子航的深浅。

  “找人。”吕奉……楚子航先说话了,风格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像是他在少年宫剑道馆里劈砍出过的每一刀。

  “许朝歌。”

  高二6班倒也没有哗然,男生们反而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来谁也不用当这次的刘关张了。不过苦了正满心欢喜被小鹿乱撞撞到心律不齐,痴痴数着楚子航侧脸眼睫的少女们,一怀的期待和哀怨都又一次付之东流。末了只能看着楚子航消失在窗外的背影想象着下一次在樱花树下或者蔷薇长廊中的相遇。

  虽然二者地位相差悬殊,但许朝歌和楚子航认识并交好是仕兰中学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能坐上楚子航家司机那辆奔驰s500的只此一人。

  有人也旁敲侧击问过许朝歌,得到的答案是勉强能搪塞过去的“世交”。没人低情商到硬要接着问既然是世交为什么楚子航的书包是Hermes围巾是Burberry,你的衣服都是贴标南极人或者勾子大到离谱的Nike?也没人敢去楚子航那里验证一二,所以许朝歌说是世交那就是世交。

  何况失音的哑巴和面瘫的冰山气质形象上也能归为一类。但若是某天楚子航推开大门点名道姓找的是路明非,那就颇有一股批阅奏折的朱棣忽然抬头向左右侍卫问起解缙尚在否的意味了。

  许朝歌戴上口罩默默从后门走了出去,和一般人交流还需要纸笔,但才华横溢如楚子航早在小学时就学会了手语。

  “我妈给我们联系了一所美国大学,芝加哥大学的盟校。你读预科我上大一,面试就定在明天,具体时间和联系方式在校方给的入学邀请函里。”站在教学楼空旷的天台上楚子航开门见山。

  许朝歌点了点头没动作,但从中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小姐对许朝歌学习很是关注,毕竟她日常除了和她的姐妹们喝酒蹦迪吹牛打屁之外也没其他消遣,偶尔心血来潮想彰显一下作为家长的威严,而楚子航过于优秀总是反衬出她这个当妈的差劲。许朝歌的出现算是恰到好处了,不至于让她在外丢脸又不至于对内显得无用。

  但如果想商量一下安排许朝歌去国外留学镀金的事宜,也只是一个电话喊许朝歌去孔雀邸或者哪家西餐厅吃顿饭的功夫,委实没必要从惜字如金的楚子航这里多绕一圈。何况今年楚子航的确面临高考,但他许朝歌才高二正享受着成年前最后的欢乐时光。所以这突如其来的面试怎么想怎么奇怪。

  “那所大学叫卡塞尔学院,位于美国伊利诺斯州。”楚子航从右侧口袋中掏出一封烫金华贵的入学邀请函递到许朝歌眼前,信封上一枚半朽世界树徽章纹理分明。

  许朝歌视线落在一半枝干枯死一半枝干昂然的世界树上,瞳孔如同爬行类动物般猛然收缩至极限又复原。

  楚子航捏住信封一角的手指骨节泛白,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股如同来自骨髓中的、深沉而无力的悲伤笼罩了他。于是他从仕兰中学里叱咤风云的十八岁楚子航变成了那个台风雨夜里无能为力,恨自己恨到要死的十五岁少年。

  “这所大学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我妈一定是没这种能力的。”楚子航轻声说,“从那一晚的暴风雨之后。”

  全世界也许只有三个人知道台风“蒲公英”登陆这座滨海小城的那一夜,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0号高架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应该巍峨屹立于北欧神话之巅的奥丁在那一夜驾着祂的八足神骏踏足了人间。祂的坐骑斯雷普尼尔能追的上时间的流淌,祂的长枪昆古尼尔赐予觐见者命定的死亡,祂的身前身后无数死侍赞颂着这何其伟大的皇皇荣光。祂带来暴雨和雷霆,祂来此狩猎万物,祂以无上的伟力昭于世间。

  而那个平时靠蹬着辆二八大杠穿梭于这座城市大小工地,喜欢就着路边大排档里酒精灯吃卤大肠的男人,十五年来第一次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绽放出了堪比超新星爆发的光芒。他驾驶着售价九百万的迈巴赫冲撞向神明御座,就如同格林瓦尔德战役中向着联军冲锋的条顿骑士团,在必定败亡的命运来临前的最后一刻,逆着滂沱大雨拔刀弑神而上。

  在他身前的是山就劈开山,在他面前是海那就劈开海,在他面前的是神明那就把神明连同御座一同劈开。

  因为他是楚天骄,因为他的命运皆为此刻而生,因为他是当世最强的超级混血种之一!

  ——也因为他身后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同时那夜也是许朝歌第一次在楚子航面前摘下口罩说话。他坐在副驾驶上伴随着《DailyGrowing》的旋律一边哼唱着古老而无意义的歌谣残篇,词不达意但垂落在窗外的手臂挥动之间挥洒而下的都是最纯粹的死亡,所有拦路的狰狞死侍尽数被割裂斩切,死亡随着迈巴赫轰鸣的油门声如同无边无际的高墙般碾压过来,残肢抛飞黑血落在柏油沥青上吱吱作响,却污浊不了许朝歌的一寸肌肤。

  宏大而无垠的死亡无可违逆无可阻挡无可脱逃,一如天神于云端审判不洁的世人。最终就连漫天的雨水都被杀死,结成了横亘于高架桥之上的不破坚冰,让楚子航回头再也无法看见那道拔刀弑神的身影——他的父亲。

  一切如在昨夜。

  让回忆到此为止吧。

  在星星点点的金色从楚子航瞳孔深处亮起之前,许朝歌伸手拍了拍了他的肩膀把他从灼热伤人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它找到我们了。”许朝歌双手十指翻飞打出一段手语。

  “应该说,我们找到它了。”楚子航轻声应道,字字决绝恍若泣血,他的眸中是星火如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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