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都市怪谈
老赵降下车窗玻璃掏了掏裤兜,张嘴从印着“红塔山”几个字的烟盒里叼起一根烟,他没有选择用打火机,而是划亮了一根火柴凑到嘴边点燃了烟丝。
今年元旦这一天老婆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眼睛是通红通红的。他看到就明白了,像有只手掌在自己心底揣咕揣咕一样,难受。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要戒烟。
不过老赵知道自己这人又比较缺乏自制力,所以干脆拿用一根少一根的火柴当个约束。想着自己要是眼看着盒子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火柴堆一天天少下去,兴许自己就怕了呢?
其实更大的目的也是表个态度,想让他老婆放宽心。晚上收车回家,老婆数着火柴盒里的火柴根数偶尔会笑笑,然后起身给老赵热一热剩菜当作宵夜。
夫妻两人之间对火柴这事的浅意深意其实都心知肚明。毕竟老赵是个满大街蹿的出租车司机,真想买烟买火柴或者车上偷偷藏个打火机谁能拦得住他?
过肺的烟气裹挟着尼古丁和焦油,让这位老烟民全身舒畅地打了个哆嗦,这一块荒郊野岭的没什么景致更没什么乐子。老赵伸手关了唱着“2002年第一场雪”的CD,转而按亮车载电台,旋钮把频道调到城市热线想听一听广播。
这是一档新开没两个月的节目,名字叫《逢魔之时》,出租车司机凑到一起打牌搓麻时,除了拉拉家常和聊聊那些形形色色的乘客,互相之间第三多的谈资就是讨论广播电台节目和主持人。在他们畅想里声音好听的脸蛋应该更漂亮,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各个都是志玲姐姐。
有见识比较多的老司机就给人科普,说“逢魔之时”这个名字是从日本传过来的,讲的是一天之中的黄昏是昼夜的交错时刻,这段时间阴阳混杂人们能够碰见生活在阴间的妖魔鬼怪,因此得名。
一听上去就知道这是个专门讲述奇谈怪论的节目。一半是以《聊斋》《搜神记》《酉阳杂俎》等志怪小说中的故事作为依据进行改编,一半是以都市传说或者陈年悬案作为蓝本加工创作。
节目内容从古代的画皮志异,到现代的高中女厕所;从国外的月夜狼人,到本土的跳跳僵尸……种类丰富无所不包。
也幸亏这是2008年,还不到“武不上红色,文不下脖子”人人都谈柏拉图式恋爱的程度。否则这种讲到后面结局不是精神病作祟的故事,早就被台长拉出去毙八百回了。
其实对经常跑车到三更半夜,需要在新老城区之间来回跑的出租车司机来说,听这种故事也是怪瘆人的,像是头铁硬往民间忌讳上撞过去。
有种午夜零点准时去厕所镜子面前点蜡烛削苹果的感觉——你明知道你自己只会在三分钟之后获得一个过夜就氧化的苹果,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你就是不敢尝试也不想尝试。
不过某次有老司机打电话到广播前台,说你们这故事讲的有问题,报纸上那某某事件我是亲历者,对,就故事里给男主角开车的那个出租车司机,我来给你仔细捋一捋……
最后女主持人亲自道谢的娇滴滴声音让人骨头都酥了,还在后面的节目里专门补上了一段作为鸣谢,说如果有听众能参与完善故事,按照参与程度酌情奖励200-1000块。
然后出租车司机圈里的大家伙就都养成了给这节目找茬的习惯。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声音好听。
电台里女主持人的声线像浸透了蜜一样的甜,又温温柔柔地像是能掐出水。
“上一期节目中,小爱给大家讲述了传说中《暴风雨夜的0号高架桥》的故事。这一期呢,小爱就给大家继续讲一讲我们城市的本土怪谈故事系列。”
老赵端了端身子挑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躺好,全神贯注做足了准备——兴许这就是他自己碰上过或者听到过的故事呢?
“这一期故事的名字啊,叫作《荒芜矿山的亡灵》。”小爱捂嘴轻笑,“正收听我们电台节目的听众们,有没有现在就在某处矿脉外等待的呢?”
“众所周知啊,咱们这座城市那是面临海,背靠山,盛产海鲜也有矿山。俯仰有势,虎踞龙盘风水格局与他处迥异。我们今天的故事,就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座原本已经被日寇纳入规划的矿山说起……
……这夜复一夜从矿山深处传来的怪异声响让所有人都慌了,日本人先是派遣了一队又一队的中国矿工进去探测,但所有人兜兜转转总会原路返回,哪怕被枪指着也是一样。当地有个说法这是山神显灵。但日本指挥官不信,最后纠集了一批各个身怀绝技的日本浪人联合起来,准备找个恰当的时机进入矿洞一探究竟……
……一夜过去了,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终于有人陆续从矿洞中走了出来。前后一共二十四个人,每一个人都回来了,一个不少地活着。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明明才一夜过去,他们所有人居然全部都瘦得脱相了,骨瘦嶙峋气若游丝,好像在矿洞里面饿了半个月以上。半数的人似乎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一提到矿洞中的事情就如同癫痫发作,神志不清;另外半数的人就更惨了,失了魂一样,嘴巴里只会不停念叨着“轰!隆隆隆”“轰!隆隆隆”,模仿打雷的声音。最终日本人对这矿山开发的计划搁浅了,直到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改开轰轰烈烈地来临……
……探索小队所做的准备就包括走访在矿山当地居住的老人,不料这一走访真让他们发现了端倪,原来在矿山开发伊始,居民们就联合进行过抵制,但最后失败了。民间传说这矿山里镇压着龙脉,沉睡着真正的巨龙,巨龙无意识散发的龙威造成了这一切……
……但这并不是结束,他们看到了曾经日本浪人们所看到的一切,那是——”
“哆哆。”手指敲打车窗的声响把老赵从电台故事中唤醒,车后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漂亮得冒泡的女生,但她很没淑女风度地把双手互相笼在袖子里,动作活像是《乡村爱情故事》里的赵四。
老赵赶紧掐灭了烟,在驾驶位上“吧嗒”一声打开了四扇车门的门锁,关上车窗时他摇了摇头,嘴巴里嘟囔这闺女的神态真是对不起她大衣上两个叠在一起的“LV”字母。
听说这衣服老鼻子贵了,这姑娘从孔雀邸出来的肯定也不是那种穿盗版的人,说不定身上这一件就抵得上家里好几个礼拜的医药费。
老赵发动油门时打断了电台广播,重新亮起时车载音响里又开始唱“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我说姑娘啊,大冬天的又快晚上了,你咋一个人往这荒山野岭跑啊?”老赵隔着防砍的铝合金栅栏和女生拉家常,试图让对方别去留意车厢里还没散掉的烟味。
“哦,我有个亲戚住在这边,他生活在这挺不方便的,我隔三差五过来给他送点东西。”女孩把玩着手里崭新的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
想到上车时女生背着的背包不见了,于是老赵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不过这些年能从城里往村里跑的还是少数,听说这里都成空心村了,十户九空的。年轻小伙子跑光了,村里也就剩些小到走不动的和老到走不动的了。”
“都要挣钱,都要挣命啊。”老赵接过话茬继续感叹,说着再次按亮了广播,“这电台里的节目正在讲这种废弃矿山的故事呢,兴许还就是我们刚才待过的那一座。”
音响里女主持声音正讲到探索队的男主角以火把对付矿洞里的成群老鼠,说那矿洞里的诡异声响就是老鼠磨牙,二十四位日本浪人正是被最大的鼠王吸取了生气才在一夜之间形如枯木。
女生听到这话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老赵从后视镜里奇怪地望向她:“咋啦,姑娘。”
“就是有点好笑,你说这大耗子得有多大才有这度量一口气吸掉人类的生气啊。”
“嗨,修为到了呗。况且妖怪的事,谁又知道呢?”
“也是,不过这耗子放着到嘴边的肉也不吃还放了一条生路。”
“兴许人家比较喜欢吃薯片呢,就那个什么‘我的可比克,片片都欢乐’。”
一路就这样聊着到了目的地,下车时女孩塞了张红票子摆摆手说不用找了,没等老赵掏兜就下车了。
不过女孩临走几步又掉头回来,老赵看见赶紧重新掏兜准备翻出零钱。
“唉,大叔我不是要你找钱。”女孩摇了摇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北冰洋汽水瓶盖递到老赵面前,示意对方接过去,“这东西是我亲戚送我的幸运符,说是驱邪避祸。希望这东西也能带给你点运气,祝你的妻子早日康复。”
老赵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姑娘,你咋知道……”
女生指了指中控台中间那一沓还没来得及收拾妥当的病例,又冲着老赵笑了笑,一蹦一跳地走了。
叮铃铃的电话声响打断了老赵的思绪,是妻子打来的。
“老婆你在哪儿呢?”
“我正在医院排队拿药呢。”
“咋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啊!”
“没呢……老公,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下,要不我就别治了,听医生说这病很难好,儿子刚上初中处处都要花钱。要不我就保守治疗吧,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
老赵一手攥着红票子和北冰洋瓶盖,一手握住电话愣住了。
“治,咱家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治。”
他抹了抹眼睛说。
“咳咳。”
“老公你咋还咳嗽呢?”
“刚抽烟呢,红塔山劲大,呛着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