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二十七年,谷雨刚过,临安城下,战情已非常焦灼。
之前在城外耀武扬威的倭人,被各地勤王的边军团团围住,双方恶斗五战,南国输二赢三,将本已逼近临安城十里之内的倭人,又赶回了百里之外。
但这胜负,多少有些水分。
除了前两场是倭人精卒出战外,剩下的三场,都换成了龙马国的二线部队。
数量两万余人,训练度也远不如精卒武士,而南国勤王军汇合,再加上精锐中的精锐,修了百战诀的虎贲卫出城应战。
光是兵卒数量,就达到了六万多,三倍的兵力优势,却还只是将倭人逼退百里。
这样的胜利,自然是水分极大的。
指挥大军追亡逐北的威侯早有定论,倭人压根就不像是溃败,完全就是一副诱敌深入的姿态。
之前那支百战百胜的倭国精锐,更是早不见了踪影,赵廉怀疑他们,很可能已经有撤退的打算了。
不过在这临安之围将解时,真正的敌人终于登场。
北人,来了。
“龙马在何处?”
临安百里之外的军阵中,率北国前锋一万人,星夜赶来的国师张楚,皱着眉头问到:
“为何不见龙马国精锐的武士们?为何这营寨里,都是如此残兵?”
不怪张楚心生不满,实在是倭人营寨中的兵,太过歪瓜裂枣。
虽然人数还维持在两万余这个较高的水平上,但看那些倭人懒懒散散,四处游荡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一丝精锐气象。
唯有驻守在营寨中的近千黑甲武备,还有点样子。
面对张楚的斥责,驻守于营帐中的老武士,用古怪的汉话回答到:
“我国中突生乱,有重臣谋反,大名带兵先回国内镇压,此事关国朝根本,还望上国谅解。”
语气很尊敬,认错动作的鞠躬相当完美,挑不出一丝毛病。
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张楚脸色更阴鸩。
龙马跑了!
那倭人算好了北军到来的时间,提前带着自己的精锐和大量战利品,已经逃之夭夭。
眼下这个情况,想要迁怒,也无可奈何,眼见张楚脸色有异,那老武士急忙说道:
“大名唯恐上国不满,便留下此两万兵卒,交予国师之手。”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说:
“国师莫看他们懒散,但各个都是鬼武众,战力惊人,大名走前,已留下足够灵气勾玉,还有话语转告。
这些鬼武,请国师不用客气,随意使用!”
“随意使用?”
张楚当然知道鬼武是什么,齐鲁之战里,他们可是大出风头。
他又品味着这几个字,眯起眼睛,直接了当的问:
“就算当弃子,也无所谓吗?”
老武士没有回答。
但这种沉默,已印证了张楚所想,也让他心中怒火稍减。
“好!”
国师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他说:
“下发勾玉,埋锅造饭,两个时辰后,全军突击!转告众鬼武!我国数万大军,最晚今夜,就能到达前阵。
此战百无禁忌,随意发挥。
一应所得,本国师分文不取,待攻下临安,城中财货女子,也任众武士随意取用。”
这个命令,很快被传达到大营各处,引得那些鬼武齐声欢呼。
整个营帐都被一种病态的狂热和疯癫支配,那些鬼人们,已经按捺不住心中妄念,想要彻底释放。
张楚被北国前卫簇拥着,离开这处大营,他并不在意那些鬼武心中所想,也不在意他们妄念纵生。
反正都是炮灰,各种不要钱的格赏自然随便许诺。
这两万余人,已被龙马放弃,张楚驱使他们送死,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去杀吧,尽情去杀。”
国师心情愉悦的说:
“在尔等鲜血流干之前,本国师可不会输的。”
“龙马,呵呵,占了便宜就想走?待仗打完,本国师再和你好好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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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将入夜,临安城中,错落民居之内。
有大群江湖人在此聚集,此处离城墙非常近,在必要时,上城支援也方便的很。
这些江湖人,都是应讨贼诏而来,大部分都是江南本地的武林人,其他地区的武者,还尚未赶来。
“大家来此,是为诛除蓬莱妖邪!”
在一间大房子里,一群人于此集会,气氛说不上好,有些沉闷。
一人吐槽说:
“在金陵誓师出征,搞得场面大,结果来了城里,却发现那妖人聚集的履仙观早已被烧了。这城中哪还有蓬莱妖人?
我看咱们是白来一场。”
“这话就不对了。这临安城里,那个不知道?履仙观被威侯烧毁,但蓬莱人可没有死在火里。”
另一人出言怼到:
“他们都被国主接入宫中暂住。真是如他老娘了!要杀贼人,莫不是还得先冲入皇城去?赵鸣那厮,真是瞎了眼,认贼作父,狼狈为奸!
这是人干的事?”
这话一说,房中气氛再低沉几丝,这些好汉们为斩妖除魔而来,怀着死战之心,兴冲冲来了临安。
本以为这里将生大战,谁曾想,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虽然这二十多年里,大家都知道,赵家人很不靠谱。
但没想到,这国主,居然会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蓬莱狗贼,在齐鲁害了几万军卒的命。
这本该是泼天之恨!
一众江湖人都忍不了,谁料这当朝国主,南国至尊,竟咽下了这口恶气。
那是皇城啊。
防卫森严,不用多说。又是国主居住之地,代表着普世王权,就算好汉子们咬着牙,不顾死伤,冲击那处。
就以城中目前的局势,他们最好,也是个被合围的下场。
“我等有杀贼之心,无奈那赵家人却软了骨头。”
有人冷幽幽的说:
“国主都给蓬莱当了狗,这还怎么打?”
“城中邪阵呢?”
有人不想谈这个话题,便换了个问题,他刚一问,其他人纷纷出言说:
“确实有的,我今日出去转了转,好几条街都改了道。”
“不止如此,我问了居于城中的人,他们都说,城里这大半年四处营造,把好好一座城,改的面目全非。
还有人亲眼看到,有蓬莱道人,给地下埋入东西。”
“何大侠和唐大侠,已带人出去,寻访阵眼了。”
“唉,杀不得恶贼,能毁了邪阵,到也算是好事一件。”
房中气氛活跃了一些。
仔细想想,大家来临安,不就为了这个嘛。
杀不杀蓬莱人是其次,毁了邪阵,不让齐鲁事重演,救下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正当众人谈论中,便听到城墙那处,传来锐利刺耳的锣声,喊叫声。
一众人愣了一下,立刻冲出房子,便见周围民居,大队大队的人马,往城墙上去。
“这是怎么了?”
一众武者还有些茫然,几息之后,他们便从旁人那里,得到了答案。
“出城驱逐倭人的前军败了!被杀的丢盔弃甲!”
“北国狗贼来了,说是来人有十万之众,要攻灭临安。”
“啊?”
一众武者,顿时面面相觑。
有的听到这大军攻伐之事,下意识的要返回屋中,收拾细软。
大军攻杀,不比江湖殴斗,那是动辄就要命的事情。
但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好歹,便有威侯亲兵,骑马而来。
对这众武者大喊到:
“诸位好汉,既接了讨贼诏,便是为国为民的好汉子,倭人妖邪,已杀疯了,将到城下!普通兵卒,怕难以抵御。请诸位好汉,上城协防!”
武者们你看我,我看你。
旁边又有些兵卒,以看大英雄的目光,看着他们。
齐鲁之事,如今都传疯了。
大家都知道,面对倭国邪异,普通兵卒不是对手,只有武者大侠能驱杀之。
齐鲁惨事,也是靠江湖大侠压下来的。
如今鬼武攻来,这些应邀前来临安的江湖侠客,变成了兵卒们的救命稻草。
被那么多殷切的目光看着,这些武者实在是难以拒绝。
大家都自称正道人,如今这情况,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拒绝之语。
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怕个鸟!”
终于有人受不住这沉默,大吼一声,抓起兵器,就随着兵卒上城。
“临安若破了,一城百姓必无生还之理。”
那人虽面色难看,但依然咬着牙说:
“我辈既习武,怎能见此事发生?虽说和咱们预想的大战不同,但既来了临安,就要出出心中恶气。
大家伙准备着,老子先去为大伙探探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城墙去。
身后一众武者微有沉默,但几息之后,也有数人相随。
说好了要以武护道,虽说平日里,只是个口号罢了,但就算是谎话,说一百遍,也成真的了。
更何况,也不是每个武者都奸猾。
“码的!逃不出去了。”
人群中有人骂了一句。
“邪阵开了,是死。城破了,也是死,呸!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好生做个大侠!”
“兄弟伙,等等我。”
那人提着把刀,走出人群,快行几步,赶了上去。
与前行几人勾肩搭背,又有笑声。
似真是豁出一切。
“走吧,诸位。”
方才一直没开腔的秦虚名,这会也活动着拳套,上前去。
他的声音温和,却传遍人群。
说:
“大家伙都想着,以手中武艺,成就一番事业。
洛阳英雄碑,金陵夜战时,都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江湖美事,说是贯彻道义。今日这事,来的突然,但也是吾辈大放光彩之时。
虽不能除魔卫道,让吾等心生遗憾,但护一护世间百姓众生,倒也不枉咱们金陵誓师。
说不得,再过几年,这临安之战,也能成江湖美谈,传诵天下。
到那时,咱们大家伙,人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了。”
眼见五龙山庄的弟子,随着秦虚名上了城,眼见那些城墙兵卒,为武者到来齐声欢呼。
后方的一众江湖客们,各个心中都有想法。
有的人偷偷溜走。
觉得这事晦气。
觉得来临安就是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但更多人。
则默默的拿起武器,往城墙上去。
他们是武者。
他们奸猾,粗鲁,以拳头讲道理,以刀剑争名声。
他们自大,傲慢,以自我为中心,听不进去劝说。
他们鲁莽,冲动,不善寻找真相,容易被谣言鼓动。
但他们是武者。
该拔刀的时候,不会犹豫。
该拼命的时候,不会迟疑。
该投降的时候,不会认输。
坏的时候,可以坏到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好的时候,也能好到义薄云天,万民传颂。
他们是个很复杂的群体。
介于黑白之间。
难以用准确的语言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臭练武的,心中从不缺少勇气。
灾难来时,这些有力量的人,就该挺身而出,护住那些不得自保的弱者。
这不就是,练武最初的意义吗?
保护自己。
也保护他人。
烽火骤起,杀生云动。
涅槃寺中最高处,沈秋向城墙眺望,芥子僧站于他身后屋檐。
几息之后,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城墙。
回头对身后默默念经的芥子僧说:
“圆悟禅师,还是无法抽身吗?”
“师父出不来。”
半边佛陀,半边厉鬼的芥子僧说:
“他被软禁在皇城之中,以虬龙镇压龙气,国师也在那里,这几日,连我也无法再见到他了。
不过师父告诉我,临安城的万灵阵太过庞大繁琐,需要以龙气冲击,才能如烛火点燃一样启动。
只要他还在,邪阵就不得激发。”
说到这里,芥子僧抬起头,看着潜入临安的沈秋。
他说:
“紫薇道长,纯阳子前辈,都已快到临安。接下来呢?是刺杀?还是强攻?”
“尚未有消息传来,定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沈秋看了一眼临安皇城的方向,他说:
“不过那位国师既然还在,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接下来,耐住心神,磨砺刀枪,等待时机,临安城已是风雨欲来,转机,怕就在几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