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凯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墙壁上布满即将脱落的墙皮,那是被雨水浸湿的白色墙块,经过时间的洗礼,现在也泛黄如同枯叶,没精打采地挂在枝干上。
这是小楼的顶层,上面是个狭小的房间,大部分的面积被巨大的书柜占据,透明的橱窗里全是堆叠的书信,如同从未清扫的落叶,一层层将这个空间吞噬。这就是那个女孩内心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的对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开放。
徐凯看着将自己层层包围的书柜,他仿佛看到了女孩每天在这里写信的场景,一封封都是她未曾说出的心声,将一字一句化为青墨,用不会褪色的墨汁写下。这是她最想对自己说的话,如同戏子的绝唱,是受伤的心一点点滴下的血,是她在夜里无数次惊醒过来而落下的泪,一点一滴都是巨石般的沉重,重得他不敢触摸。
书柜中央是张小小的书桌,上面有盏黯淡的台灯,外面是被推开的窗,窗外是可水洗的碧蓝天空,可以将整个学院一览无余,借着视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功绩碑,上面镌刻着无数因深海而死的英雄姓名,自己也在其中,而且是第一个,但是那不是英雄,是逃避了多年的懦夫。
她每天都会和自己一样站在这里看着窗外的世界吧?他问自己。
或许会吧,她看的不是窗外的世界,而是丰碑上的名字——徐凯。尽管那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但是依旧有人一直牵挂,不管过去多久,依然会留在某人心中。这也正是梅卡伦羡慕的原因吧。徐凯自嘲地笑笑,他靠近摆上了纸笔的桌面,上面粗糙棱角被磨平。纯黑色外壳的钢笔安静地躺在厚厚的纸堆上,像是沉睡的少女,等待惊醒的时刻。徐凯记得这是自己最爱的那支笔,在镇守府的记录和报告中全是它的身影。
犹豫了许久,徐凯还是伸手打开了书桌下方的抽屉。里面塞得满满的,无数的勋章和照片组成了这个秘密天地的所有。那全是徐凯上任后得到的奖章,每一个都有企业的功劳。照片也大多是他和少女的合影,每张上面的自己都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有一些是少女拿着相机偷拍的画面,沉思或者熟睡,每一帧都是过去的回忆。
他微微叹了口气,坐上了那张略显老旧的木椅,上面干净如新,是整个屋子里唯一没有沾满灰尘的地方。他微微抬头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柔和的风以及普照的阳光,外面一片沉寂,没有喧杂的吵闹声,在蝉鸣的盛夏中,他看到了少女挂满泪痕的面容,像是密布的蛛网,将他已死的心抽丝剥茧,让它再次跳动。
这些年她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吗?写着永远寄不出去的信,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不停念叨某个没有回音的名字,不停思念。多少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春风沐浴,夏雨如歌,秋风萧瑟,冬雪盈天。无数的四季过去,那块坚强的石头依旧守在路口,守在最初的,还想再一次与某人相遇。可是,他却从没回过头,看看身后注视着的目光,看看锈蚀的少女心。
自己真的是个人渣呢!徐凯痛骂,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渣会被一个人思念如此之久,久到忘记岁月的存在。正如梅卡伦说的那样,自己已经留下了遗憾,不要到死都不愿看她一眼。他擦擦润湿的眼角,这是他第一次流泪,坚强得像块炼不化的钢铁的他,第一次被柔情缠绕,流下灼热的铁水,像是悔恨的印记。
他站起身,深吸口气,房间中弥漫着少女的香味,混着窗外植被的阴凉,沁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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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行走在熟悉的竹林间,零碎的光阴映着她如雪的白发。
路的尽头,她呆呆地站在小楼的门口,接着明媚的光看着那扇虚掩的房门,上面布满了铁锈,狭小的空间中充斥着金属腐化的气息。但是她不在意,她伸出手摸着冰冷的铁门,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
提督是你吗?她急不可耐地打开房门,白色的光瞬间泄出。
门的另一边阳光洒满地板,浮动的游尘在光影中颤动。
少女面容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傻傻地看着面前没有丝毫改变的额场景,以为出现的会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和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可是并没有。一切和原来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傻乎乎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自嘲地笑笑,像是痛哭又像是在笑,精致的面容微微扭曲。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回来看我一眼会怎样!”少女无力地嘶吼,她的忍耐似乎到了阈值,像是火山般猛然爆发。她弯着腰,和条断了脊梁的狗一样,软爬在地上。她坚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心中的一个信念,不停地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都说付出总会有回报,可是她付出了这么,怎么一点影子都没看到?
她苦笑着,泪水流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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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凯站在楼梯口,渗出的光拖长了他的身影。他看着面前趴在地板上的少女,看不见的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女孩,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无法直视这样的少女,梨花带雨如同被风吹雨打。
他小心地挪动着步子,慢慢地接近这个脆弱的身影。
可是似乎是心有灵犀,趴着的少女猛然转身,回眸发现了身后的影子,那个消失了许久又终于出现的影子。她眼中泪水倒映着徐凯的面容。
“提督?”企业有些难以置信,面前的男人早已不再年轻,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的短袖也被洗得泛白,但是那种让人心安的气息依旧还在,依旧是自己最安心的港湾。
“是……是我,”徐凯有些不敢触碰这依旧美丽的少女,多少年过去了,对方依然是风采依旧,可自己却从少年长成了大叔,原本细嫩的手也变得粗糙无比,像是砂磨过一般。他低着头,小声地说:“我,回来了。”
纵然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到嘴边却无话可说,最终只能憋出简单的几个字节。
可是少女一点都不在乎,她快速地擦干眼泪,撩撩自己长长的额发,像是打扮妆容。“抱歉啊提督,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她一边说话一边快速地整理着自己的面容,可是泪水却像打开的阀门,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企业,你不用这样的。”徐凯伸出的手举在半空,他看着手忙脚乱的少女,不知为什么感觉难受,像是石头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不,我怎么会哭呢,明明应该笑,明明应该笑得很开心的,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泪水会止不住?”少女捏着浸透的衣袖小声喃喃,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不愿承认自己的脆弱。
“企业,企业!”徐凯再也忍不住,上前将这个看似坚强的少女抱入怀中,仿佛每多一分等待便是无尽的煎熬。她要的不是什么千言万语,也不是安慰鼓励,更不是什么狗屁坚强。要的仅仅是一个熟悉的拥抱,一个和过去一样的拥抱,一个能容纳她的拥抱,仅此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用有些粗糙的手掌安抚怀里抽泣的女孩,她的泪水浸湿了徐凯的胸膛,透过薄薄的衣布,带着温热和湿润拷问着他那颗心。
“提督,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回来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少女喃喃地问,她傻傻地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是我,是我回来了。”徐凯用力地回应着。
“不会离开了吗?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吗?”少女抬起头,用渴望他回答“是”的眼神盯着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到肯定的回答。
可是没有。
他的眼里只有闪躲,再也没有以往的清澈透亮,没有半点犹豫。
“提督还是会走吗?”少女笑着说,她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语气里带着失望,瞳孔也逐渐暗淡下来。
“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徐凯撇过头,不敢和怀中的少女对视,不敢看到她渴求自己留下来的眼神,更不敢面对她的质问。像是个逃避者,永远无法正视。
“为什么?为什么提督要走,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哪怕是死亡,我也没有畏惧过。但是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她愤愤地嘶吼着,像头发怒的母兽,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说到最后,完全是怒吼。
“我知道,我知道。”徐凯昂着头,尽力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也不愿看到企业那张精致的面容,像是针刺,每一眼都是心痛。
“那你为什么要走!”少女有些疯狂,她奋力撕扯着徐凯的衣袖,努力想要看清这张变得苍老的面容。“你告诉我,徐凯!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你告诉我啊!是谁威胁你,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杀了他!不管是谁,哪怕是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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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企业。”徐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我是不得已的苦衷,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就是你的理由?”少女有些蛮不讲理,换谁被抛弃了这么久,都会和她一样不讲道理。“我不知道什么苦衷,我只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十三年,你知道吗!”
“但是。”
“没有但是,徐凯你今天别想走,我管他是谁,只要赶来,我绝对毫不犹豫杀了他!”少女杀气腾腾,像个嗜血的怪物。
“要是我自己想走呢?”徐凯问。
“你也不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要是我死了呢?”
“我会跟着你一起,死亡不过如此。”少女毫不犹豫,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吗?”徐凯傻傻的笑着,像是得到一切的孩子一样。“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吧,企业。”他贴近少女的耳垂,说出如同誓约的约定。
少女猛然抬头,傻乎乎地笑,面容如彩虹般灿烂。她重重地点点头,伸出小指和徐凯的指头勾在一起,做着最古老的约定。
“只要和提督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金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如同降临的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