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凯回来了,却又感觉没回来。
山门还是那么斑驳,老柳还是那么无精打采,宗门虽没大变,却陌生许多。
大师兄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到三师弟那个给宗门带来大变的少年,小师妹更是话里话外三句不离他,连师父师娘都以有他为荣。
周元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有些失落,有些空虚。
他十四岁入门,觉着炼丹枯燥乏味,就主动接过了拓展业务的差事,算起来,他在宗门待的时间远没在外跑的时候来得多。
“老二啊,这些年耽搁你了,这是三儿挣来的益气丹,抓紧提升修为吧,既然无心炼丹那就把境界提上去,为咱丹阳宗保驾护航!”
当师父林浩告诉他,以后再也不用居无定所的四处漂泊时,他居然感到了委屈,感到了迷茫。
这情感来的既蹊跷又突然,让他始料未及。
“只要到了炼气境圆满,三儿就能祝你破入丹境,老大就是榜样,你可要抓紧了。”
还是三师弟。
林浩这次说的比较多,话有些碎。
周元凯答应了下来。
但在冲击丹境前,他还有件事要做,非做不可。
平安镇,大的有些超出了宗门的掌控。
这是隐患,他不愿宗门将来会为此所累,于是就直白道:“师父,那平安镇?”
林浩笑道:“说来话长,也不知怎地那儿就有了人,待发现时已颇具规模,三儿说都不易,只要守规矩就由着他们,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但若是坏了规矩,就从哪来回哪去。”
周元凯了然,山脚的平安镇其实就是宗门的缩影。
那里发展的越好,说明宗门的状态也越好。
可也有隐忧,那些人的背景太复杂,复杂的叫人心悸。
这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万劫不复,但他更想抓紧这把利器,让剑刃朝外,为他所用!
但丹阳山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口人,只靠几条简陋的规矩,怕是束缚不住那帮子野惯了的人。
“弟子想去山脚看看,给他们把规矩立明白了才好安心冲击丹境。”
林浩点点头。
老二有主见,有头脑,有手段,既然说要去看看,那就去看看吧。
周元凯回山门的第三日午后,就出现在了平安镇平安街的平安拍卖行内。
“侯德胜见过二爷!”
“我等见过二爷!”
周元凯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不急不缓的押了口茶,好一会慢悠悠道:“都坐吧。”
“谢二爷。”
众人这才落座,侯德胜就见缝插针的将几人一一介绍给周元凯。
周元凯却并不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叫几人心中愈发忐忑。
丹阳宗是处宝地,是他们苦觅才得来的避难之所。
有名气,有实力,关键能护他们周全。
虽然宗门人丁稀少,但只要有三爷在,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下二爷这个拒人千里的态度,难办了。
虽然他没来此多久,却也知道丹阳宗不少信息,二爷在宗门内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三爷没来前二爷就是话事人。
宗主林浩夫妇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好说话。
大爷脾气耿直,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个好相与的。
三爷自打入了宗,就没闲过,为宗门出力颇多,年纪不大格局却不小,估计也没心思同他们耍心眼。
可这位二爷就得另说了。
人家硬是凭着炼气境的实力,周旋于各宗各派之间,转辗腾挪游刃有余,有心机、有狠劲,敢打敢拼,起码他侯德胜自认为互换角色的话,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倒不是他怕了,而是不想失了这处难得的容身之所,漂久了的人,对家的执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也只有漂久了的人,才明白有处避风港是多么的奢侈。
眼见丹阳宗起死回生,成为各方势力竞相攀附的存在,二爷以后怕是要留在山上打理宗门的,他们的命运说不定就在人家一念间,怎能不叫他们惶恐。
“二爷,您今个儿来,可有什么吩咐?”侯德胜试探问着。
周元凯扫了眼众人,见都穿着绣有雷击丹炉的标志,皱着眉问道:“谁让你们绣上这标志的?”
侯德胜心头一紧,忙道:“我们几个辗转流落至此,见这里宁静安逸就喜欢上了,幸得林宗主仁慈,许我们在此容身。最近人流日渐增多,这里也越发热闹,我们就觉着得为丹阳宗做些事,所以就绣了宗门的标志,代丹阳宗维持秩序,方便有缘人。”
“呵,怕是方便你们自己吧!”
周元凯说的极不客气,就差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侯德胜忙道:“岂敢,咱碗里这口饭是丹阳宗赏的,咱这条命就是丹阳宗的,若是哪里做错了二爷您一句话,咱皱下眉头就不是七尺汉子!”
其余几人哪里还坐的住,就差点给周元凯跪下了。
周元凯却不领情,起身来到侯德胜面前直视他双眼,“有句话你说对了,你们碗里的饭是丹阳宗给的,那么丹阳宗照样就能收回来。”
众人凛然。
“师父好心许你们在此容身,本就背了天大的风险,这份恩情希望你们时刻记住了。大师兄为了宗门,甘愿赴死,三师弟为了宗门,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丹奴,而我,为了宗门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周元凯的眼神并不张狂,更不孤傲,可侯德胜还是看到了隐藏在平淡目光后的那抹杀机。
这杀机隐藏的极深,又极为自然,不是老手察觉不到。
这种状态下的杀机,只出现在以杀人为生的人身上,一个炼气境的小子,何德何能?
不容他多想,周元凯又道:“宗门给你们的,你们可以心安理得的拿去享受,宗门没给你们的,连念头都不能有!”
话说的不快,声音也不高,却蕴含了极冰冷的寒意,深入骨髓,烙印心底。
在场的人,没人怀疑他的决心,更没人去怀疑他的能力,一切都那么自然,只有侯德胜脑里翻起惊天骇浪来。
他敢确信,二爷应该有太多的过去,太多的故事。
每桩过往,每件故事背后,都是生与死的较量。
这是个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
这时周元凯的话,又不温不火的传来。
“既然绣上了这个标记,就代表着与过往一刀两断,代表着新生,一言一行都是丹阳宗的脸面,你们要像爱惜自己的脸一样爱惜丹阳宗的脸,这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拍卖行内温度好似有所回升,大家终于感受到背后冷汗带来的丝丝凉意。
“既然为宗门做事,自不会只谈责任不谈报酬,不论是丹药、功法还是武器每年都有赏赐,遇到的诘难宗门也会出面化解,但若是宗门解决不了的陈年旧事,就好自为之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别累及无辜,更别拖累宗门。
“我等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谁拖大家下水,我就先扒了他的皮给您当坐垫!”
侯德胜态度很坚决。
周元凯仍旧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琢磨不透。
见他又开口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现在就约法三章。”
众人哪有异议。
周元铠的‘约法三章’大大小小几十条。
不过最核心的思想,就是维护宗门利益,发展壮大己身。
周元凯离去后,侯德胜将众人留下,研究起这些条条框框来。
“这条说的没毛病,以后咱不能拿着三爷的丹药私下卖了,那帮子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扣,就想着占咱的便宜,指定卖不上价,还是拍卖行好。”
没了束缚,侯德胜立马又恢复了本性。
“还笑,陈广、徐春来,你俩狗日的最不是东西,整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带着人守在后山捡漏,害得老子汤都没喝上几口。”
一旁一身灰和一身黑的两个汉子,任凭他怎么骂娘就是一声不吭。
侯德胜气急,骂道:“约束好你们的人,记着把丹药放到拍卖行去,谁再私下售卖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见着其他人努力憋着笑意,他自己倒先笑了出来,“娘地,这二爷真不是吹的,三言两语就让咱心服口服,看来是跟对人了。你们记着,人家待咱不孬,谁要是再敢干那些吃里扒外的事,可别怪我心狠不念兄弟情谊。”
这话,让现场又冷了下来。
自己什么德行,谁不知谁不晓,不然又怎会流浪至今。
“咱以前是干嘛的都写在脸上呢,谁也别糊弄谁,那些往来的宗门子弟怀的什么心思咱们都一清二楚,以前能做的不代表现在还能做,咱先小人后君子,都清楚不?”
众人点头,一脸凝重。
“咱三爷的本事就不用我在这里唠叨了,咱这辈子就这样了,若是得宗门提携,赏些机会更上一层楼那是造化,咱就踏实给宗门办事,起码混个终老,说不得还能给亲人留场机缘,其他的都是浮云。”
现场只有侯德胜的唠叨,从斜阳说到夕阳,从黄昏说到黑暗。
回去后的周元凯,接着又去了别院。
华仁见是二哥来了,没敢阻拦,说声‘二哥’后就让开了房门。
周元凯见到了老头,老头也看到了他。
“说话不方便吧?”
老头没反应。
“那我说你听。”
对面仍旧安静,只有朦胧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脚边,随着树叶摇摆时而斑驳,时而苍白。
“师父说,你是占卜一脉这个甲子的出世之人?”
老头动了动袖口外的手指,表情隐藏在黑色中,看不清。
“若是你死了,余下的几十年占卜一脉是不是就没人在外游走了?”
老头头上的黑袍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我们丹阳宗上下都很单纯,唯独我那三师弟不太了解,不过想来也不差,我师父虽然有时傻的可爱,但看人一向很准,不然我和大师兄也不可能入得了山门。”
自嘲了句,周元凯上前两步,挨着老头手边坐在了床沿,顺手帮他掖了被子。
“人这一生多少有些难关要渡,单靠自己肯定不行,所以这时就需要借助外力,不丢人。”
“我没恶意。”
老头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周元凯仔细盯着暗处那片漆黑,好似能看到老头心里似的,好一会才摇头道:“好心办坏事的例子还少吗?”
老头沉默。
“有事了就叫我,以后丹阳宗我主事!”
“还有,双赢的才叫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