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严寒在这片极北之地终年不散,却并没有禁锢这些常年生活于这片大地的人们驰骋的脚步,几匹高大的皇家骏马在万年不变的辽阔冰原上互相追逐,像一群破开重茧的蝴蝶,享受着每年皇室最大规模的娱乐活动——冬猎。
距离他们不远的是一支后勤马队,每一匹马身上都满载了象征胜利的猎物,而领头的这几人衣着光鲜华丽,显然早已失去了对狩猎的兴趣,倒觉得赛马要更有趣一些。
当太阳并不温热的光芒照到了一位骑着雪白骏马的男子脸上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恭顺与敬仰的神色,他那挺拔的身姿,与绝世清俊的面庞,让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觉,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生来就自带高贵的荣光。
“王上,要不要比试一番?”一旁年纪尚小的皇家近卫统领驱马上前两步,问道。
原本就是将每年的狩猎当作任务的君王,十分没精打采地给了他一个拒绝的眼神。
这个时候再去看那骑着白马的君王,终于觉得有了那么一丝人间烟火气,不是那般高高在上,也没有神一般的虚幻感觉了。
君王转过头去,朝着身后朗声问道:“南殿,昨日接到边境战报,东夏帝的大军再次犯境,或许不久我青之月国便会迎来一场战事了……”
一匹黑鬃马踩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近了君王的身边,马上坐着一个全身罩在宽大长袍中的人,那人脸上戴着面具,从面具后面传出闷闷的说话声,“王上,此次东夏帝必败。”
“哦?这是……问星命盘所说?”君王抬手一挥,原先跟在身边的众人都很识相地制住了马蹄,只有跟上来的那匹黑鬃马依旧离他越来越近。
“是。”黑鬃马停在君王身侧,那人的回答坚定而有力。
这片四面环海的大陆上,百年来争斗不断,而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家一直战乱不休,而自从居于北方的青之月国新王登位,又多了一位神秘的占星祭司相助之后,整个大陆的局势开始扭转,原本屡战不败的东之夏国竟节节败退,甚至老国君御驾亲征也逃不掉战败的命运,而数月前,老国君在一次战事中身受重伤,不多久也撒手人寰。
老国君走得突然,一众继承人很理所当然地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王位争夺战,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居然是国中那位手握兵权,名望最高的战神大将军夺得了至尊之位。
而这位新君刚一登位,便挥师北上,一下子踏平了青之月国的南境十二省,往极北大都步步逼近。
青之月国没有夏天,只有秋冬,寒冷的冬季会持续大半年的时间,国中的房屋有三分之一都埋在地下,这样让极北大都这样一座皇城看起来并不气势恢宏,唯一完全建在地上的,只有问星神殿。
神殿的主人,正是多次利用占星之术相助青之月国,在一次次战事中占据上风的大祭司,国中少有人知晓大祭司的名字,甚至连他面具之后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于人前,君王会唤一声南殿,以示敬意。
没有人在的时候,他会叫她的名字——南山。
大祭司也会毫不避讳地与君王姓名相称,她叫他,青月。
南山并不善于骑马,陪着狩猎了一天,感觉很是疲惫,她将全身泡进了封闭幽暗的大浴池里,终于露出了十分享受的表情。
“南山,本王可以进来吗?”青月手里拿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站在门边问道。
“隔着门就闻到了您身上的脂粉香……”南山啧了一声,嫌弃地应了一声。
她既没说让他进来,也没说不让,于是青月也不再有什么避讳,直接推门而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南山露在水面之上的雪白肩膀,氤氲的热气下白得近乎有些通透,仿若一块埋于雪山深处从不染尘埃的白水晶。
但是他的脸上没有显出任何猥琐或是不安的神情,同样的,泡在水里的那一位也不慌乱,青月在一旁干燥的条石上坐下来等她,一边把手中的浴巾搭到了浴池边的架子上,这样两人刚好被架子隔开在两端,有浴巾遮挡,谁也看不见谁。
“又来我这里躲着?后宫的那些美人今日不用伺候了?”南山拨弄了一下水花,笑问道。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青月看似有些心烦,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回的星象怎么说?是否需要我亲赴战场?”
“要。”南山收敛了笑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果然,听闻此次那位新君也御驾亲征了……烦不烦?两代君主都跟赶鸭子似的闷头往边境前线跑,不用处理国事的么?成天到晚只想打仗……”
“所以我才愿意帮你呀,等有朝一日你赢了,想来这世上便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杀戮了吧。”
青月听到架子的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神袍宽大又厚重,一层一层很是难穿,过了好一会儿,南山才从那架子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出浴之后的微红,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
在那些乌黑的发丝之间,青月却看到了几缕有些扎眼的白发,他惊了一惊,慌忙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翻过来看着她的掌心。
“你……你的掌纹……”青月一时语塞,他忽而又抬起头来,认真地数了数那些散落的白色发条,愤怒道:“为何又多了一些?你……”
“我没事,比起书上说的泄露天机要折寿,我不过是长几根白头发,少几条掌纹罢了,不碍事。”南山抽回双手,一双眼眸清澈见底。
“你不是说,不再用元始禁谱之术来占星了么!”青月有些恼怒,“如果只有伤害你自身才能知晓那些命数,我宁可浑浑噩噩,这一次的出征,我会自行安排,你……留在大都吧。”
说完,青月带着脸上尚未褪去的怒气走出了幽暗的偏殿,只留下南山一脸寂寥地站在原地,她伸手撩了一簇白色的丝发,又想起了常伴她的那一幕幕梦境。
梦境中,她和青月一同在一处仙山修行,一派缥缈逍遥之景。
而他们身后,站着一个面目不清的高大男人,梳着简单的发髻,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通透耀眼,却隐隐能见出剑身之中流淌着的血色。
青月正在帮她挑着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蘑菇,嘴里一边念着:“有毒的,没毒的……好吃的……有毒的……难吃的……”
她回头对着那高大身影嫣然一笑,喊道:“大师兄,今晚煮蘑菇汤好不好?”
那身影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情,忽然之间,南山觉得周身凝起一股肃杀的气息,再去看那身影,却见到那身影抬手剑指她的胸膛,一步步逼近过来。
“二师兄!二师兄救我!”南山大叫出声,可蹲在一旁的青月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还在挑拣着篮子里的蘑菇。
“不要过来!你是谁!你不是大师兄!你是谁!”
空寂的房间里,回荡着南山惊恐的叫喊声,应答她的却只有四下流转的清冷空气,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大师兄,二师兄,又是谁?
她是谁?
她真的是问星神殿的大祭司这么简单么?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南山抚上了兀自跳动不安的心脏,心脏的深处有酸涩的痛感,可她阴阴已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为何……
为何她觉得自己在噩梦之中陷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