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在古城东面一片占地颇广的宅院里,有座临水而建的雅致小楼仍旧燃着灯火。
楼门半开着,宽敞的厅堂里垂着重重纱幕,让人辨不清四周的陈设布置,只能隐约瞧见内厅中央有一方泉池,正往外散发着袅袅白雾,水声潺潺。
在泉池后方是一面巨大的白玉屏风,下方有一张翠玉雕成的床椅。
花魁红奴儿姿态慵懒地侧卧在床上,正一手微曲轻抵秀额,一手斜搭腰间,把玩着一颗蜃珠,听着一个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讲述一件事。
能不请自来,在夜里敲开花月楼的院门,还能走进来,站在这栋小楼前,说明来人身份亦不一般。
但男人却一直站在门外,始终低着头,未曾朝屋内瞄过一眼。
若是他抬起头,便会看到红奴儿今夜铅华尽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衫,婀娜的娇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甚至头发上的水气还未全干,正是古城男人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旖旎时刻。
可他就算色胆包天,已然透过屋中香味,隐约猜出红奴儿刚刚出浴,脑海中也不敢有丝毫邪念。
若不然,他今夜便走不出这个院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夜酩那里吃瘪的无极宫大档头,范焱。
在将参与赵承乾与夜酩赌斗的事讲完后,范焱又顿了顿,抱拳一礼:“我知道七姑娘去塔牢见过夜酩,对他的处境很关心,但没想到他在您心中这样重要,又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范某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今夜特来请罪”
红奴儿轻笑一声,语调却很冷:“范贷主倒是很会说话,明明是怀疑我在背后篡改你的命迹,却说得好似你一直是在替我办事一般”
范焱摇头:“不敢”
红奴儿略微沉默:“我若说不是我,你会不会觉得更棘手?”
范焱剑眉深蹙,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看红奴儿脸上的神情,却又强行压下冲动,诚恳地点点头。
红奴儿轻“嘁”了一声,冷道:“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自己惹出的祸事,还想拿此卖个好给我,让我替你背黑锅?”
范焱神色凝重,在他进门之前,他认为红奴儿是最有可能暗中算计他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篡改他命迹的人,因为天书在其手中,但听到这样一声充满轻蔑的回答后,他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
他忙摇摇头:“自然不是,花月楼专司清剿谍寇,仙子如今是主事人,此事关系重大,理应通禀您知晓”
红奴儿冷哼一声:“转的够快的,又想借刀杀人,不如你直接去找陆鼎,让他派人把夜酩严加看管起来,丢进地牢好了”
范焱暗咬牙关,见一切了然于心的红奴儿摆明不肯帮忙,只得退而求其次,又深躬一礼。
“仙子心思通透,当知范某此来所求,我身无长处,唯能杀人,愿为您手中刀,杀三个人,以酬此恩”
“怎么,这么快就不大公无私了?”
范焱无奈苦笑。
红奴儿忽然素手轻挥,甩出三枚红光:“一人即可!”
范焱接过三枚药丸,却微微一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想到红奴儿心头已有目标,必然是极难对付的人,又道:“容我报完家仇,言出必践!”
红奴儿淡笑:“可以!”
范焱拿着药,离开了小楼,但这一走却是将他和红奴儿紧紧捆在了一起。
私贩秘药振铃丸绝非闹着玩,红奴儿没有秉公办理此事,说明这事背后可能牵涉到太平楼上层之间的勾心斗角,而他如今授人以柄,已再难抽身。
但现在无论对错,他都得先将眼前事解决,才能考虑其他。
想到这些,他心头对夜酩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红奴儿在范焱走后,躺在玉床上沉思了一阵,俏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喃喃自语。
“小鬼头,且看你能得我姐姐几分真传”
……
灯光昏暗的甲字号塔牢顶层。
从花月楼返回住处的范焱枯坐在牢室中,冷峻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显得分外可怖。
他此刻的心情已阴郁到极点,就像是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他面前石桌上摆着三颗好似石榴子般的药丸,但凡有别的办法,他都不愿去碰这要命的东西,可现在他却已泥足深陷,再无法全身而退。
便在他冥思苦想着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持这一切时,一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范焱收起桌上的药丸,起身开门,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在如此寂静幽深的夜里,她的到来就像是一道灵光,让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极大震惊。
“是你在搞鬼?”
没有言语试探,或是故作镇静,这位平素在人前都显得分外冷傲的男人脸色一下化为愤怒。
“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想清楚你动了谁碗里的肉?”
一身黑衣的幻竹站在门外,眼神冰冷地盯着范焱,看着他骤然抬起,将要扼住她喉咙的手顿在空中,轻蔑一笑。
范焱僵住,沉默一息后,又缓缓收回手:“不是你,你做不到这样天一无缝,你来干嘛?”
幻竹冷道:“既然你去过花月楼,就该知道这事背后的水有多深,我来和你谈笔买卖”
范焱眉头紧锁,缓缓挪开身形。
黑衣少女进入房中,打量一下四周,见房内清一色的玉石家具,一面墙上悬有十数把宝剑,一面挂着一幅道士画像,下方还摆着一个香案,香炉里燃着三炷香,眉梢轻轻一跳,又马上恢复了冷漠。
“做什么买卖?”
今夜的范焱见到幻竹,眼中再无半点情欲之色,唯有冷漠。
“你该知道,只要你一天不离开塔牢,一天做不成太平楼上宾,就永远是别人的棋子,无论你爬到多高的位置,他们都不会将你看成是自己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说不定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
幻竹的开场白很特殊,让范焱一时陷入迷惑之中。
黑衣少女见他没有说话,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和夜酩做笔交易,但他信不过你,你也信不过他,而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困扰,帮你换回那三颗武技珠,只要你把三颗振灵丸给我”
范焱额头青筋一蹦,豁然想到幻竹近日来举止上的一些异常,冷笑道:“你想要渔翁得利,可我为何要让你占这个便宜?”
幻竹也是轻笑,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因为夜酩并没见过真正的振灵丸,他绝不会轻易相信你,必然要设法验证真伪,而想要从城里逃出去,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去城北城隍庙,直接试试药丸真假,而你却不能去那里,因为不管他成功与否,过后都会被发现,你若跟去,知情不报,便是同谋共犯,而我却不同,我也想要离开这里”
“说下去”
“这是一个死结,你有非待在这里不可的理由”
幻竹说着,故意将头朝墙壁挂着的画像歪了一下:“我只需要你先给我一颗振灵丸,将另外两颗换成假的,我就能帮你换回那三颗金珠”
范焱沉思片刻,摇摇头:“夜酩没你说的那么傻”
“当然,不过我自有办法让他相信我,而没有我,他进不了城隍庙,我得手之后,你拿回金珠,再给我剩下两颗药丸,咱们三方都好,说不定你还能有意外收获”
“可你这样帮他,又能得到什么?”
“三枚吊命钱”
范焱眼眸瞬间瞪得极大,吊命钱可以说是悬在所有塔牢牢犯头上的一把剑,只是他想不明白,这钱和夜酩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夜酩和聚义庄大当家崔三通还有牵扯?
幻竹幽幽道:“今天,我看他去了一趟聚义庄,从里面领出一个小女孩,那小孩与崔三通关系极不一般,却是叫夜酩主人,你的人应该已经跟你说过这事”
范焱闻听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震惊中,将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事实上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他便不敢再派人跟踪夜酩。
“现在你该知道你惹了谁”
幻竹看到他这般反应,心头大定。
范焱缓缓挪动步子,来到桌旁,颓然坐在椅子上,感到身心俱疲。
不过,就在幻竹以为他会迫于无奈同意这笔交易时,却看范焱又缓缓摇头。
“你所说的这些都是最理想的情况,可难保万一,我还是没法相信你”
幻竹娇躯轻颤,暗咬牙关。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咱们还可以再做一笔交易”
“还有交易?”
范焱是真的迷惑了,他发现今夜的幻竹与以往截然不同,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给出的每个理由,都让他很难拒绝,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在被夜酩要挟,被红奴儿羞辱后,还要跟幻竹逼着做这样一笔买卖。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眼前这女人看得死死的,连拒绝余地都没有。
幻竹轻轻解开腰间的绸带,缓缓褪去黑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接受我的条件,我便让你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