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个地洞,应该在里面”
“快,扶我过去”
三息过后,陈瞎子再次现身。
夜酩缓过气后,和他一起掠到一处隐藏在石堆后的洞前。
就见地上有一扇铁门,约有丈许方圆,门板足有一尺来厚,被四根碗口粗细的铁杆支撑着,洞内里似有灯光。
夜酩心头一喜,刚要探身下去,忽觉头顶异样,仰头一瞧,正看到一只小船般的大脚挂风落下,狠踩在铁门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场间烟尘四起。
沉重的铁门似巨石落下,死死封住了洞口。
刚刚遁走的幻竹再次出现在场间,气势却已截然不同,周身裹在一个足有三丈高的灰雾巨人身躯里,凝悬在空中,恍如一尊罗刹恶鬼显灵。
夜酩和陈瞎子飞身后掠,都是大为震惊。
尤其是夜酩,在之前和范焱对峙时,他曾见过幻竹身后的巨大身影,但当时看的不甚真切,还无从判断其所修功法。
眼下再看这魁梧巨人形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巨人头戴黑巾,身披玄甲,生有六条手臂,脚踝上还套着金环,看着有些像雷部灵官,却没带莲花冠,说是护法神将,腰上又没有挂印,而且最怪异的是双眼上还蒙着一块黑布。
这不是他所了解的拘灵遣将、祭印合形之类的术法,而很可能是被中土世人视为邪魔外道的魔道功法。
“逃”
夜酩预感不妙,只道出一个字,便飞身后掠。
陈瞎子倒也机警,知道如果夜酩死了,他肯定活不成,呼的化作一股阴风,与少年附身合一。
夜酩顿时如生双翼,身影一晃,瞬间抖落出四个分身,使出陈瞎子最擅长的遁术“鬼影迷形”,分别朝四个方向掠出,转瞬退出十数丈。
然而,幻竹只发出一声瘆人的怪笑,灰雾巨人背后四条手臂骤然伸长,朝前一探,便轻松将三个分身抓爆。
“这四面都是赤水,草芥不能浮,你还能逃到哪去?”
幻竹站在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逃串的夜酩,眼神充满戏虐。
此刻,她俏脸雪白如霜,眸色银灰,嗓音也变得粗矿许多,眉心还有道红线若隐若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感到心怵的魔气。
夜酩数个起落,退到山坡边缘,转头往下扫了一眼,顿时感到一阵晕眩。
这悬崖比他设想还要高出数倍,下方竟云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
这时,幻竹的怪笑声已由远及近。
她掠步来到崖边,并没立刻出手,而是冷笑道:“你只能出一招而已,还有什么后手没用?”
夜酩心下了然,握紧手中黑柴,仰头望了眼幻竹,恨道:“想不到你是个魔修”
幻竹嘴角微勾:“都死到临头,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吊命钱给我,我便不杀你”
夜酩冷笑:“你当我是小孩子嘛,我看你是想将我抓回去,用作交换利益的筹码吧”
幻竹淡淡一笑:“你很聪明,可这伎俩对我没用,就算再拖延下去,也没人会来救你,我已将上个寄魂点的香掐了”
夜酩闻听将牙咬的咯吱作响,从怀中摸出黑衣少女最后那颗吊命钱,死死捏在手里,却已再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要挟幻竹,怒道:“别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幻竹看到那枚铜钱,银眸里闪出几分不一样的光彩,微微摇头:“一枚吊命钱还要不了我的命,可你敢嘛?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从古城逃到这里,若就这样死了,换做是我,会很不甘心”
夜酩心头微苦,幻竹已将他算的死死的,他现在唯剩一计,福祸难料,却不得一拼。
“既然别无选择,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幻竹略显犹豫道:“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杀我?”
到了眼下这步田地,夜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冷着脸道:“因为你知道我很多秘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幻竹秀眉深蹙,眉心那条红线渐渐渗出血丝,她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因为怕被人知道秘密,而升起杀心,便是说这些秘密对你很重要,不能被外人知道,你是越隐门的人,在中土本就是被四海通缉的对象,你爹更是榜上有名,看来你的身份比我预想还不简单”
幻竹越说眼眸里的异彩越浓烈,就像是看到了一件隐藏在泥垢下的奇珍异宝,雪白的俏脸悄然泛红,浑然没感觉到一丝鲜血已沿着她的额头流下鼻梁。
她又重新打量一番夜酩,回想从少年身上听到的种种心声。
一个答案已呼之欲出。
而就在她还沉浸在那个猜测所带来的惊喜中时,站在崖畔绝路的夜酩,忽然做了一件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事。
瘦削少年忽然吞嚼了她的吊命钱。
嘎嘣!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夜酩口中传出,惊骇的幻竹也挥起灰雾巨手。
她想要遏住少年的喉咙,将他的头颅揪下。
不管他身份如何非同寻常,如何能让她在找回宗家后地位拔升,都没有她自己的命重要。
但也就在她的手已抓住夜酩,下一瞬间就能将其脖子扯断时,一股难以抗拒的刺痛席卷她的脑海,让她的神识陷入昏沉。
那股凝聚在她双手上的力量仅差一线,终究没能爆发。
幻竹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抓着头颅,从空中跌落在地,左翻右滚,口中不断呼号。
灰雾巨人也随之仰面摔倒,手脚乱挥,将地面砸的碎石乱飞,发出如蛮牛般的叫声。
夜酩就像是一个布偶般在空中被甩来摔去,瞬间撞得头破血流。
但少年并未晕厥,他之前有过一次融念经验,亦知道生吞活人吊命钱的结果,但觉得只要将自己和幻竹命根连在一起,对方必不会杀他,而只要性命无碍,就有翻盘的机会。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咬碎铜钱,自感有一股清流倏忽间从灵台流下时,一些幻竹的秘密竟赫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包括她所修魔功。
正是这个发现让夜酩精神一度亢奋,趁着幻竹犹自在地上打滚,尝试将一道心念传给这尊乌玄魔偶。
那魔偶砰然化雾隐踪,一下将他甩向一旁。
而幻竹在一阵挣扎后,忽然语无伦次,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像是个老者,嗓音沙哑,语调阴森。
另一个是个女子,声音稍显稚嫩。
“莫犯糊涂,你我早融为一体,为师这些年从未主动扰你,如今你我已逃出牢笼,只要将这小娃抓回去,便是首功一件,再没人敢非议你的私生女身份”
“师父,我一直很敬重您,视您如亲父”
“为师也是逼不得已,好青儿,你就从了为师吧,待我找到一副合适肉身,必将此身还你”
“不,你骗人,你将我养大,就是为了这副肉身炉鼎”
“徐清,你若再不听劝,为师只有用强了”
即便有陈瞎子附身,被乌玄魔偶甩出的夜酩仍摔得不轻,但见幻竹仍在自言自语,便强撑着好似要散架的身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手中柴刀,一个箭步掠去,当头就剁。
少年可没什么怜香惜玉,只想趁她病,要她命。
然而,就在他的刀锋已经破近幻竹脖颈时,慌乱中的黑衣少女却忽挥手一掌,狠拍在他胸口。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夜酩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布口袋凌空飞起,狠狠摔落远处。
陈瞎子的阴魂也被震出体外。
少年一条腿顿时失去知觉,半趴在地上,再站不起来,只感到胸口发闷,喷出一大口鲜血,神识摇摇欲坠。
这时,幻竹忽从地上站起,似苍鹰般掠到夜酩跟前,探手为爪,一把抓起他头颅,强行将一股灰雾度入其眉心,面露狞笑道:“小娃儿,快让老夫看看你这脑壳里还装着什么秘密”
夜酩神识本已昏聩,被变得古怪的幻竹如此一弄,只感觉整个脑子像是正被千万根钢针刺探,疼的他想要大吼,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幻竹一阵怪笑:“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竟让我碰上这样一副炉鼎,也罢,我的好清儿,为师今日就成全你,将肉身还给你”
说罢,另一只空手忽掐怪印,敕了声“起!”
就见一团如墨般粘稠的黑雾徐徐从她眉心伤口处飘出,似一缕焦烟,尽数飞入夜酩眉心。
夜酩感觉就像是掉入了烂泥塘,正一点点下沉,眼看即将窒息。
便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鸟鸣忽在他灵台中响起。
一只羽毛纯黑凰鸟忽从道殿后冲出,鸟喙一张,喷出漫天金火。
只是刹那间,夜酩灵台就如同被彻底清扫过,再无一丝一毫黑雾残留,瞬间感觉神识一振,清醒不少。
幻竹感觉到夜酩体内有古怪,大惊失色,慌忙撤手。
可夜酩哪会放过这机会,双手如同铁钳,瞬间扣住少女手腕。
“放手!”
幻竹怒吼一声,抬掌欲拍,又忽觉胳膊一沉,竟是被不知从哪冲上来的陈瞎子抓住。
三人都在较劲,幻竹猛然后掠,想甩开两人,不料一脚蹬空,朝崖下跌去。
夜酩见势不妙,空中一个转身,仗着身体矮小,一脚踏在少女胸口,借力一跃,一手抠住一处岩缝,似壁虎般趴在立陡的崖壁上。
陈瞎子有样学样,借着幻竹反甩之力,一手向上一搂,抓住夜酩脚踝。
可幻竹也不是吃素的,反手一抓,扣住了陈瞎子另一只胳膊。
三人就像是一串葫芦,悬在半空中。
崖壁上岩石噼里啪啦下落,劲风呼啸。
夜酩感到手臂越来越酸,往下一瞧,正看到陈瞎子呲牙咧嘴,一手抓着他裤腿,还在往上使劲,而幻竹则是一脸惊惧的望着他,眼眸颜色已恢复正常,似有恳求之意。
刺啦一声,他的裤裆被陈瞎子拽破。
夜酩怒吼:“笨蛋,你拉着我干什么?”
陈瞎子哭道:“主人,我怕死啊”
“你是鬼,怕什么死!”
“呃……”
少年一语点醒梦中人,陈瞎子身形瞬间化作一股阴风。
幻竹惨叫一声,朝深渊跌去,转眼坠入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