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坐在案发商场的咖啡厅里,望着窗外。
咖啡厅没有开灯,因为在进来之前我先关掉了这个楼层的电闸,在除夕夜的晚上来这种地方,自然避免不了要撬开咖啡厅的门,撬门不能保证不会有电铃警报,关掉电闸也算是保险手段。
咖啡厅里只我一人坐在中间,我持着手机,听着电话那一头的的诉说:“恩……对,没错……这样么。”
我点点头,又答应了电话两声:“哦,是么,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心情凝重的瞧了瞧时间,已经是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外面不断鸣响绽放的烟火爆竹五颜六色的照的咖啡厅里通明,烟火声不绝。咖啡厅这层已接近楼顶,楼上就是林伏逸住过的那层宾馆。除了外面络绎不绝的鞭炮声,我甚至还能远能听到模糊些许春晚节目的声音。
我已经独自坐在这里一小时之久,紧张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减退。嘬口水,眼睛不住的瞟向墙壁上的挂表。
脚步声。
忽然能够听到脚步声在渐渐接近。
我紧张的盯着入口,动也不敢动。
毕竟没有灯光,我看不见太远的地方。但随着脚步声停下,我能真切的感觉到入口处有人影站定在那。人影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周围,接着我撬开的挂在咖啡厅门口把手上的链锁哗啦一响——那人还是还是穿过咖啡厅,不急不慢的走到我面前。
黑暗中那人的轮廓健壮,步履雄健,脊背挺直。终于,他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仅仅时隔几日我却再也无法用相同的眼光审视他。
邢国义缓身坐下。
“哟,来的好慢呐。”
“我可是刚从云南飞回来。”
“打算躲在那里过一辈子么?”
“诶,那地方气候舒服的很。风景也不错,有不少值得一看的景色。”
邢国义像谈论养老计划死的悠闲的说。
“真没想到你会乖乖的回来呢,你大可以就此消失掉,你没担心过这里也许会窝着一帮警察等着埋伏你?”
“难得被你识破了,我也想来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在接电话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不是么?”
我的目光不禁一厉,心里为他的敏锐所叹服,不错,打给他时,手机的录音是开着的
邢国义不知盯着何处,并不是在思考我的问题,而似乎陷入了回忆,仿若在观摩空气中看不见的某人的面容,片刻才回答我“也许也是因为罪恶感吧。”
我咧嘴冷冷笑了。
邢国义失去了初次见面时的正直感,语调冰冷而又无情的问:“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明明已经做的那么完美。”
“就是你太过小心了。”
“什么意思。”
邢国义脸上显出我从未见过的轻蔑。
“手机、云彩小姐的手机,是你收走的吧。手电筒放在地上,云彩手里却没有手机,在手电筒这种光源丢失的情况下,云彩却不使用自己的手机从黑暗中摸索出来,实在太奇怪了,只可能是之前便失去了手机。”
“是么,被你发现了么。”邢国义哼哼一笑“就只是这样?这点程度你是要怎么猜到我是凶手?你又是怎么猜到我没死的呢?”
邢国义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我。
我怒视着他:“当时的情况可以有很多,比如云彩在我们没见到的时候经历过搏斗丢了手机,或是借给了你,我在注意到有可能是你拿走了手机的时候还没有开始怀疑你,但是不巧”我咬咬牙“我那之前不久刚得知了你跟颜馨梅之间的关系,而自始至终李鹏,那个伪装的身份又在竭力抹除这个关系。”
听到颜馨梅的名字,邢国义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我发现两个案子很相像——同样被拿走了手机,同样跟你关系亲密的女性。带着这一丝奇怪,我开始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不对之处在颜馨梅死去的第二天早上,不对的事情共有二。
一,你对颜馨梅的死的反应太平淡,实在是太平淡了。在得知你们的血缘关系后更是让人奇怪,简直就好像你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一样。二,那天早上的现场调查结束的太快了。的确,可能像你对我声称的那样是案发时间比较早所以调查结束的早,我没有赶上。但你可知道,后来居宾馆店员的口供,当晚可是发生了两起案件,而只来了一次警察,而且两次案件前后相差了三个小时。是不会存在一次调查完成了两次案件需求的情况的。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你在案发前就预知到了三小时后会发生的案件,而且对我说了谎。
然而这还不够说明什么,真正让我意识罪魁祸首是你,并且李鹏也是你伪装的,是来自于工厂那晚的证据。”
“哦?”邢国义拉长了声音,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是杀人预告。”
“哈?你的‘灵感’来源居然是什么狗屁杀人预告?”邢国义眉头紧皱。
“我问你,我们那晚被困在了工厂里多久?”
“多久?……”邢国义紧盯着我,不知我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大概有六七个小时吧。”
我点点头“那被通知杀人预告的时间有多少呢?”
邢国义眨眨眼:“杀人预告……记得那晚第一次有人被杀死时找到的预告,对,还是我发现的尸体。当时是十二点左右。”
“没错,而最后一张是在姚玥伊被打败之前,你和皮衣男‘死去’的那次。时间则是黎明之前的三点。”
邢国义在听到姚玥伊的名字时以非常小的幅度缩了缩身体,邢国义似乎想掩饰自己的这个反应,但还是被我觉察到了。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略一迟疑,继续我的推理。
“自从十二点开始,每次有人死亡都会留下杀人的预告,并严格遵守预告的时间来杀人,先是秃鹫的假身份,王莲,之后云彩、童玲,最后是皮衣和你。但如果细心留意你就会发现,其实从前到后,犯人、即姚玥伊一伙,一共只留下四次预告。也就是说,被害者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两个。
而且同时,童玲和云彩死亡的时间非常相近,加上童玲消失前的手法,恐怕对应杀人预告的应该是童玲那边。但这也就意味着……云彩的死不是犯人安排好的。
而且,当时云彩和童玲在和相对我完全相反的方向被杀,而犯人当时只有秃鹫一人在自由行动,秃鹫没有能力在那么短时间里同时杀掉两个人。而当时接近云彩的只有你、我、皮衣和李建业。我在云彩死后才赶上,皮衣男和李建业又在缠斗——”
我压低了声音,盯着邢国义
“所以不管怎么看,能动手的,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邢国义开怀的笑了笑,目光却锋利起来,如刀似剑。
“一次预告只杀一个人,我跟秃鹫证实过了,这是他和姚玥伊预定好的……玩法。”我深吸口气“此时我开始真正的怀疑你杀了云彩,而如果是你杀了她的话,那你夺走了她的手机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合理了,恐怕最后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不是偶然出现在那,而是追云彩而来,确认她是否彻底死亡了吧。
这又让我再次回想起颜馨梅的案件,我忽然开始想象杀死颜馨梅也是你的可能性有多大,没有这个念头还好,一旦产生了这一丝的想法,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凶手必然要同时为林萱木和颜馨梅两人的死负责,可凶手要怎么才能做到杀死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后逃窜三小时,又回来杀掉颜馨梅?为何当晚只有一次现场调查?他怎么躲过第一次调查并毫不被怀疑重回现场?
我猛地意识到,如果凶手是你的话,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一开始你化妆成时髦的模样与颜馨梅在宾馆见面,不知为何起了杀心,你在屋顶要杀死颜馨梅的时候被林萱木撞见,于是你将小女孩推下楼顶。之后将颜馨梅绑起来,囚禁在宾馆内。这也就是颜馨梅手脚上勒痕的由来。之后你赶快回到家里,换上警装并报警,之后装成第一次来到宾馆的样子,与其他警察一起搜查现场。随后你支开其他警察,这个很简单,你只要告诉其他人你要调查颜馨梅的房间,让大家分头行动去调查别处就好了。
这时被困的颜馨梅就在屋内,但除了邢国义,除了你,谁也不会见到她,待一切安定下来了,你便可以再次杀死颜馨梅,这就是为什么林萱木和颜馨梅死亡时间相差了三个小时。
现在想来那天早上我们根本没有询问第一发现者,就是因为根本没有第一发现者的存在,那一整晚都是你一个人在导演给所有人看!”
“不错不错,想象力很丰富,再承上点证据如何?”
“不巧我已经跟那晚搜查过宾馆的人联系过了,事实跟我所说的一丝不差,‘李鹏’的行动和他消失时邢国义的行动,都被好好的记载宾馆的录像上。”
邢国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笑笑,没再说话。
“然而到此我仍以为你已经死去了,但我不敢确信,直到我再次想起,那晚杀人预告以外多出的两个人——一个是云彩,那另一个又是谁呢?
只可能在你和皮衣男之间,二者其一。
你知道,上吊这个动作,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如果你把绳子的末端缠在腰上,同时在绳子中间额外卷出一部分扣在脖子上,并打成死结,看起来就会跟上吊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这样做绳子的受力点在腰杆上,根本不会有多痛苦。至少短期是勒不死人的。
想到这里再加上之前对你的怀疑,和‘李鹏’的情况,我二选一的结论恐怕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吧。”
“于是你猜到,我可能根本就没死。”
“对”突然不知为何胸口中燃起满腔的怒火“你就是颜馨梅、林萱木、云彩三人死亡全部的元凶!而且我甚至怀疑你杀死了与李建业缠斗的那个男性!毕竟死了人,你没法长期的掩盖下去,你为了应付警方的人,叫我来加入颜馨梅的案件,在对我声称由警察调查现场的同时,对警方说由我来调查。这样你游走其中,将两边都蒙在鼓里,最后除了你谁也不知道真相!你周期性的与颜馨梅见面,同时又要伪装成李鹏,结合宾馆招待的口供,原因只可能有一个,你和颜馨梅的关系不止是姐弟那么简单,而是情侣关系!云彩就是发现了这一切才被杀人灭口,你借着工厂事件作掩护,杀掉云彩的同时又让自己成功消失逃脱颜馨梅和林萱木死的责任,一石二鸟!”
我的话语溃堤般汹涌而出,面对我的邢国义却不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桌面,良久,他抬起眼,用轻蔑的目光扫视我一眼,我咬牙道
“邢警官啊……你根本没有必要杀掉云彩的吧。”
云彩死前最后哀伤的表情浮现在我眼前。
“她临死前那哀伤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因为生命,而是因为感情啊!——物证怎么可能之搜查到信封,却没有内容,是云彩自己偷偷拿走了信啊,她想保护你啊!她喜欢你啊!她一定亲自和你沟通过了吧,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但她根本没有举报你的打算吧,你真的有必要杀死她么!?”
邢国义冷冷望着我,指甲敲了敲桌子。
“很简单喽,女人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相信。”
什么?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好像什么无所谓了的,平淡的说着之前根本不敢相信他能的说出口的话。
“什么意思?”
“喂,你知道女人这东西有多善变么?”邢国义眼迷离的说道。“云彩这个人呐,真的很单纯。又是我的后辈,每天都把我当偶像似得,这点小事也邢前辈的叫,那点小事也邢前辈的叫。
实话跟你说吧,你后知后觉的太晚了,我本来就和她是情侣,不过是台面上的情侣就是了呢。
随后我觉得这样脚踏两只船不是长久办法,我也早就受够了这种藏着掖着的见不得光的生活方式,就又去找颜馨梅。我想停止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可是不行,只是简单的说上几句,那女人就歇斯里地起来!”
梆的一声,毫无症状的,邢国义一拳砸在桌子上。邢国义涨红了脸,说的过程声调时高时低,肆意的发泄着。
“呵呵呵呵呵……”慎人的笑声刺激着我每一个毛孔“终究,这贱人还是死了。不过她可不是被我掐死的。我后来把她拖回来。放在床上,我就在旁边看着她。看着脖子上的勒痕我就不忍心,你知道么,警察走了之后我就那么静静着等她醒,我就想哈,一家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等她醒了在好好谈谈,能有什么唠不开的。”
说到这,邢国义脸上又现出些许慈祥,转眼之间又笑了起来。
“可是你猜怎么着。那贱人,哈哈哈……一看到我,居然,居然吓死了,啊哈哈哈……那样子真是涕泪横流的呀,嘴里面塞得东西我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反正不就是求饶的老套话。真不知道我哪里吓人,她醒了之后,一脸恐惧的看着我,乌拉乌拉的直叫,歇斯底里的号,最后居然吓到心脏病发作,直接就过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邢国义一边嗤嗤的笑,一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桌子。水杯被震的弹起来翻滚两下掉在地上,刚当作响他也浑然不觉,邢国义笑够了,深吸两口气又说“再说那个云彩啊。我们被人偷袭抓到工厂里,我想鼓励她就透露了一些‘甩掉’颜馨梅的事情。本以为她会很感动,能成为个心灵伴侣什么的~云彩听了我的事情居然说,她偷偷找到了我们的信,说我是颜馨梅的凶手——哎呀呀,真是讨厌呐,用那种看危险品的眼神看我。”邢国义看着地面,眼神好像深渊一样黝黑
“云彩这女人也是,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在我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她居然说变脸就变脸。这算什么?恩?这到底算什么?”
邢国义显露出真的很疑惑不解的样子,看着我。
“所以你就最后决定把她也杀了。”
“难道让她活着好让别的警察来抓我?”
“……这之后,你为了装死就把那穿皮衣的男性也……”
“欸。啊,不过说到那个什么萱木啊。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不好意思啊~”
邢国义好像在承认犯打碎了盘子之类的过错似得,诚恳的认错道。
我不知不觉中双拳已经紧握着“我还是……有不清楚的地方。你难道就不怕做这些事的时候被工厂里的人杀掉么。”
邢国义像回忆老友似的说:“啊,你说那个邋邋遢遢的小子啊。我在杀了皮衣流氓把他吊起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哟。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满眼放光,就差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了。”
“你之前从没见过那人……?”
“没有哦。”
我眉头一皱“我不信!刚刚你听到姚玥伊的名字的时候,明显有所反应,我们在发现工厂凶手的时候你根本不在现场,你是这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邢国义脸色一沉,不做声了。沉默突至,我紧张的死死的盯着他,但他一言不发我也没有办法,许久待心里的惊愕稍微沉淀,我努力按捺下满腔的厌恶,我终于道
“自首吧。”
从一开始约邢国义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有必要面对他,觉得我有必要揭穿他。但我终究是一介平民,就算再厌恶,再不甘,终究能想到最合适的解决方式,也就只有这个了。
邢国义噗嗤一声“你他么说笑呢?你让我自首我就自首?”
咄咄逼人的邢国义,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是为你好。我并不是在装什么电影里的正义使者,我不过是在述说事实,你可以考虑考虑。林伏逸知道了你就是杀死萱木的凶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虽然我没听说过什么林家,也不知道这个林家到底有多大势力。不过,照林伏逸的在工厂里的表现来看,他一定会追你到天涯海角,不找到你不算完吧。”
邢国义沉默了。第一次,沉默了。我不禁暗暗称奇,这个林家到底什么来头,但邢国义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他也对这个林家有所了解。
心里的疑惑也好,对事件整体的朦胧感也好,随着对邢国义的揭穿,一点都没有变弱,只更加扑朔迷离,姚玥伊到底是什么身份,林伏逸是什么来头,邢国义对工厂的事情难道早有心里准备?他又知道些什么?事情恐怕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看着他,本来我已经做好跟邢国义辩论的准备,结果邢国义就这样沉默下去。低头看着桌面,纹丝不动。
对于邢国义来说,似乎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反刚刚兴奋激动的模样,连呼吸都听不到的静,静的让人窒息。一口气从一个极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前后的反差如此巨大,不仅让人感到此人诡谲无比。
我体验到压迫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们像同时被石化的对弈者,对持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细小的声音“10!9!8——”——附近哪间屋子里在倒数新年的来临了——已经12点了啊。
“7!6!5——”
邢国义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4!3!2——”
我的视线死死的盯着他,终于我忍不住了,斥道
“工厂事件和姚玥伊的事情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是什么!告诉我!”
“1!”
兔起鹊落间,原本坐着的邢国义猛的站起来,迅速将手摸向腰间。以跟那晚见到的林伏逸和姚玥伊那超人般的速度无从比拟,但依旧是很快的速度拔出手枪,接着我的视野里闪进了一个金属的黑洞孔,直指在我的眉间。
砰的一声枪声炸响,火舌喷射,窗外烟花齐放,刹那间天空中各种颜色互相映照。邢国义身后因站起而被带倒的椅子也在此刻,郑重的撞响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