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不想回将军府,那是个让他害怕又伤心的地方。
杨珍问他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小石头”,他忧伤地说:“我就是路边那没有人要的小石头。”
杨珍心里发涩,抚摸这个敏感早熟的小男孩,柔声说:“谁说路边的小石头没有人要?小石头可有大作用的,人们铺路的时候要用小石头,造房子的时候也要用小石头。嫂子听说你离府,四处派人寻找你,担心你在外饿肚子,担心你在外被人欺负——你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徐安把小脸埋进膝盖间。半晌,他抬着,眼睛红红的看杨珍:“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杨珍轻声回答:“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徐安把小脸藏到两膝间,号啕大哭。杨珍轻拍徐安单薄的背部,安抚这个伤心痛哭的小男孩:“别难过了,嫂子既然找到你,以后一定会照应你的。”这些安抚的话,没能让徐安停止啼哭,他哭得更厉害了。
杨珍叹气,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表示安慰。同在马车里的伍芳也跟着叹气。两人默然看徐安痛哭,直到他自己停止啼哭,擦干眼泪。
杨珍询问徐安,他离开将军府后的情况。
“他太凶狠了,我和先生逃出来。先生回家去了,我不敢走大街,只敢走在小巷子里,晚上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我饿得受不了,学别人去乞讨......有个老奶奶给我一个鸡腿,刚想吃,就被那些大的抢去了。我到小酒馆捡拾剩下的饭菜,张姨和叔叔好心,让我留下。是我没用,害得张姨和叔叔赔银子给人家。其实,是那个人故意伸脚绊我,我站不稳汤洒到他衣服上,他就叫嚷起来要赔银子。”
一直保持沉默的伍芳忍不住了,追问那个敲诈勒索人的名字,恶狠狠地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徐安瞪眼看杀气腾腾拔出长剑的伍芳,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大姐姐,你能教我本领吗?”徐安小心翼翼问。
伍芳惊愕,看徐安,再瞟杨珍。自己还得跟这位大奶奶学本事,当着她的面,哪敢答应教别人本事。
杨珍看徐安:“你想要学什么样的本事?”
“我要学武功,不再被别人欺负。”徐安想了想,“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梦想:不被人欺负,好好地活着。
因徐安这个梦想,杨珍决定了对他的安排。
杨珍把徐安送到大杂院,交给伍守忠。伍守忠的为人,足可以把徐安托付给他,而他的武艺,也可以做徐安的师傅。听说以后可以一直居住在这里,还可以学武功,徐安非常高兴。
身着女装的杨珍不便久留大杂院,跟伍守忠说明白安排,就登上马车离开。徐安追赶上来,踮着脚隔着车窗问:“嫂子,你还会来看我吗?”
过去,徐安一直称杨珍为大奶奶的。
“会的。嫂子即使自己不能来,也会常派人来看你的。”
徐安依依不舍地目送马车离开,又追着马车跑出很远。
杨珍放心不下,连续派伍芳去看望徐安,得到的消息让人欣慰。徐安跟那些江湖人相处得不错,最难得的是学武艺不怕吃苦。
杨珍暗中追查嫣姨娘和徐安的事。得到的结果,既让人震惊,也在杨珍的意料之中。
大夫人设计暗算了嫣姨娘,她容不得徐将军宠爱妾室。大夫人命心腹之人偷偷用装满花红的金钩,换下嫣姨娘床上吊挂的金钩,等嫣姨娘早产时再趁乱换回原来的金钩。二夫人同样向嫣姨娘伸出黑手,买通嫣姨娘院子扫地婆子,往嫣姨娘茶壶里下花红。要不是小丫头重金收买大夫,给嫣姨娘针灸止血,又另开药方,嫣姨娘早就血崩身亡。伍守忠刚接走两个小丫头,大夫人、二夫人派去的人就先后追到人牙子处,听说被人买走了还暗中四处搜查。大夫人、二夫人这样费尽心机搜查小丫头,肯定不是为了请她们重回将军府做事的。那个替嫣姨娘脉诊的大夫,晚上出诊时掉进河里淹死了,是大夫人指使人干的。
二夫人最得力的心腹,晚上溜进嫣姨娘的院子,趁小丫头睡着时机,用衣服闷死了小男婴。巡夜的婆子暗中看见,不敢声张,害怕得卧病在床。二夫人唆使小儿子徐世富生事,说徐将军临走前给大笔银子徐安,徐世富带人打跑徐安,将徐安屋里翻腾过遍,略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事后,二夫人装模作样地责备小儿子,大夫人对这事不闻不问。
杨珍心生寒意。
最毒妇人心!富贵人家后宅妇女间的争斗,不见刀光剑影,雕梁画栋锦绣丛中潜藏的杀机,更让人防不胜防。
一心要娘家侄女做儿子小妾的大夫人,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恨意。要不是大房有身份高贵的儿媳妇,将军府应是儿子众多的二房扬眉吐气,对二房的人来说是大奶奶挡了他们的路。
明枪暗箭,暗箭难防。
不能小瞧了这些后宅妇人,今后必须得谨慎,再谨慎。
接触过将军府后宅阴私,杨珍对芙蓉居的下人暗中调查过遍,把跟别处有牵扯的、贪小便宜的、有家人嗜赌的统统找借口撵走,另从自己农庄挑些可信之人到芙蓉居使唤。芙蓉居院规中,新增了“除了规定的屋内侍候的人,其他人没有主子传唤,不得进入主子屋内。”,“非在厨房做事之人,不得随意进出厨房;非侍候茶水饭食之人,不得接近主子食用之物”,并增添了侍候珲哥儿的人手,不让珲哥儿脱离侍候人的视线。
芙蓉居如此大动干戈,徐世杰有些不悦,大夫人几次找他表示过不满。面对丈夫的不悦,杨珍不能明晃晃地说,我就是要提防你母亲和二夫人,她另找个丈夫可以接受的藉口:“母亲跟二娘向来不和。你我时常不在府上,为预防有人对孩子不利,多做些防范是好的。这将军府将来是咱们大房的,咱们做事用不着顾忌太多。”
徐世杰听了,不再有异议,转身去跟大夫人解释这事。
杨珍亲自召集芙蓉居上下人训话,强调芙蓉居院规,明确奖罚,承诺对忠心勤恳之人,已经成家的必要时会伸出援助之手,未婚的到年纪后会给予一定嫁妆让其自由婚配。
“谁要是敢自以为聪明,做损害主子的事,或是勾结外人暗算主子,摸摸你的脖子看够不够硬,想想你的家人有几条命。”
大奶奶杀气腾腾的气势,让芙蓉居的奴仆们胆战心惊,一再暗中告诫自己今后备好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千万别让大奶奶抓住把柄。
吴王正式封远房侄子杨振为上镇将,继续训练之前训练过的二百名将士。
杨珍变得忙碌起来,每天上午到王府校场训练将士,下午回来训练基地的孩子,还要应付找上门来过招的世子杨鑫,又忙着张罗做海盐生意。日子,繁忙而充实。
频繁跟其他官员将领接触,为了不暴露女子身份,杨珍用薄薄的人皮伪装男子特征,再用宽大的丝带掩饰。吴王和世子赞不绝口的伪装术,徐世杰看得别扭。
吴王时常召杨公子到书房,与世子杨鑫一道,参与江都府重大决策的商讨。进入江都府政治核心的杨珍,暗暗惊心,总觉得这世道不太对劲。
吴王可以不经朝庭允许,自行任免江都府的文官武将,可以自行改动江都府的税收政策。江都府是吴王的天下,在江都府吴王一言九鼎,对所有人有生杀予夺大权。
吴王,成了割据一方的藩王。
别的地方,同样存在像吴王这样的藩王。
脱离了朝庭掌控的各藩王,经常为扩张地盘开战。
杨珍听吴王用嘲讽的口吻,与人谈论朝庭中把持朝政的权臣“瘟猪”,说他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最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待谈得热闹的人歇了口,杨珍试探性地问:“你们所说的这‘病猪’,他可是姓朱,字温,曾经参与造反,现在在朝庭里为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杨珍心变沉重起来。事后,杨珍对那位把持朝政的权臣深入的调查,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想。
乱世将至!
记得前世历史书中记载,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叛将朱温投靠朝庭,把握朝政后再起反心,使唐朝灭亡,另建王朝。唐朝灭亡后,各地藩王割据一方,战事频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杨珍痛苦地想起,淮南的吴王接受封王后很快逝世,继王位的儿子不成才,被属下发动兵变夺权。变成傀儡的新吴王很快就没命了。
属于杨家的权力被夺取,江都府长期陷入混战中。
生于乱世,强权称雄称霸,弱者凄惨煎熬。
难道,让可爱的珲哥儿长大后,整天为逃命操心。甚至于,他没有机会长大成人......
一想到珲哥儿以后会过着凄惨的日子,甚至连活命的机会都被剥夺,杨珍就痛彻心肺。
不!不能!我一定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