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兄好大的力气。”
“真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家雀儿给啄瞎了眼。”
王金发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冷嘲起来:“夏兄一副体虚的模样,总会让人忽略掉你也是靠刺杀起家的人。”
林风缺乏血色的嘴唇,忍不住稍微向上勾了勾:“抱歉,体弱多病这种事情我也不想。”
“今天无论谁来逼宫,我都不惊讶,唯独你夏瑜让我不敢相信。”见到不能玩什么花样,王金发索性直接质问对方,“你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兄弟,论前途甚至比我要光明的多,真没料到区区绍城都督居然也能入你的眼?说实话,这位子如果夏兄当初就说想要,兄弟二话不说马上让出来,根本用不着抢。”
“王兄之言,叫夏某受之有愧。”林风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是侠肝义胆的豪杰,也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
“你要便要,何必挖苦我?”王金发盯着林风的两眼里赤红一片,“杀叛徒,炸抚署,搞暴动,筹错经费,兄弟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头?老子连命都不要了,竟然你还说我不合格?!”
林风淡然回道:“你觉得自己合格,但瞧瞧你现在穿的、吃的、用的,貌美如花的小老婆,还有脚下这栋豪华奢侈的大宅子,结交的那些绍城富绅。我记得大家刚来绍城的时候,还有老百姓赶着鸭子来劳军,但现在呢?他们看见革命党就立即躲着走。如果你这样的革命党还能合格,那程赞清都可以作革命导师了。”
这些说辞王金发完全听不进去,反而嗤之以鼻:“那程赞清可不会替老百姓免一年的田赋。”
林风冷笑:“你觉得你那田赋是给老百姓免得么?我看是给章介眉,是给程赞清,是给白举人免的才对!”
“胡说,怎么是替章介眉免的!”
“你平日去郊外打猎郊游时,就不能顺便听打听一下那些佃户的租子可曾少交一分?你免赋不假,但乡绅照收地租,农民告到军政府,只有我曾以军政府顾问的身份插手过几件恶性冲突,而你这个绍城都督却始终坐在府衙里洋洋自得不闻不问。”
王金发一愣,显然事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仍然嘴上不肯退让:“也许田租的事情是我有些粗心,不过我也曾开义仓放赈,周济过周边穷人。”
“想法是好,但你任人唯亲,更不该让救过你命的黄氏三兄弟负责此事。他们与绅商乡董联合起来上下其手,根本就惠及不到几个穷人。”
“不可能,这种钱黄家兄弟不会拿的。”虽然口中不信,但王金发的气势已经弱了三分,“最少我派去整治盐务的人很清廉,一分钱没有拿过。”
“一刀砍掉私盐固然爽快,但却只给几个头目安排了退路,你猜猜那些成千上万丢了饭碗的人,会不会恨你入骨?他们因为和你出身相近,所以往日最拥护你,但现在却说,同胞,同胞,何日吃饱,都督告示多,日子过不了。”
王金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有些不敢提任何与穷人相关的政绩:“好歹禁鸦片非常认真。”
“是啊,大兵下乡连鸦片和驴胶都分不清楚,果然认真的很呐。”
“最少,我还亲手办过一些学校,这总不会也是错的吧?”王金发用几乎哀求的目光看向林风。
然而林风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你将周先生气走,然后让傅力臣、何几仲之流管理山会师范,难道不知他们在背后专门煽动学生来骂你么?”
王金发沉默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城边嬉戏的儿童唱的都是什么?”
“他们唱的是,‘吃的油,穿的绸,迟早要杀头。’”
“人家要杀你的头啊!”
“亏你还整天在都督府里洋洋得意,却连这些孩童都能看出你这都督当不长!”
过了半晌,王金发忽然仰天长叹,声音近似鬼哭一般:“可笑,可笑,原来我以为办的好事,竟然大多都是错的。”
“革命党终究还是稚嫩了一点,犯错误是难免的。”林风话锋一转,“但是,你做的最错的事情,是放走章介眉。”
在林风的记忆里,王金发只做了八个月的都督,就被章介眉伙同其他地方乡绅以“祸绍”的名义像撵狗一样的撵出绍城,沦落到沪城当了寓公。
几年之后,袁世凯将章介眉捐出去的田产双手奉还,更讽刺的是,四年后王金发最后竟然还落入了章介眉手中。
章介眉自然不会像他那样下手留情,于是杀伐果断地将王金发害死于杭市军人监狱!
可怜一生纵横三十三载,到头来落得一个“荒坟鬼哭鸺鹠叫,一卷丛残带泪看”的悲惨下场。
“我敬你是条汉子,不会让你死的。”林风叹了口气,眼睛向着东北方向望去,“孙先生就要回国了,你现在坐上火车去金陵,正合适做他的贴身保镖。”
“你让我离开绍城?”王金发哪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只以为这是林风的反话,“放心,以后只要有你夏瑜一天在,我绝不会踏进绍城一步。”
“我想大概一两个月后,就可以回来了。”
“你说什么?”
“回来后,你就安心的为北伐练出一支真正的精兵吧。”林风微微一笑,“至于政务和宣传,我专门培养了一批人来处理,士兵思想我也会请专业的来指导,你跟着他们多学学。”
王金发有本事也不缺乏向上之心,只不过没有找到最正确的路而已,所以林风能容许他重回绍城。
只不过他回来后还想一手遮天,是不太可能了。
“你还让我回来?”王金发一愣,简直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既然不要赶我走,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
林风不自觉地捏住尾指上的指环:“因为我要杀一头老畜生。”
“你是说章介眉!”王金发一惊,“你不能杀他!”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要请你离开绍城。”
“不,你不知道。”王金发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你以为我就不想杀他么?但是为大局着想,现在不能杀他。”
林风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因为陈英士来信要你放了他吗?”
王金发一愣,脱口而出:“你,你连这都知道?”
“想来陈英士的一封信,还不足以让你下定决心。”林风缓缓地说道,“不过再加上革命军领袖黄元帅专门派人来为章介眉说情,大概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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