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看狐三儿的面前,躺在地上的俨然是个女子。她浑身上下满是伤痕,一张脸全然被那沾满杂草的头发遮住,露在外头轻微颤抖的肩膀上满是淤青,身上的衣衫更是都被人扯了个稀巴烂。
狐三儿走上前,缓缓的在女子身边蹲下了身子,长枪放在了地上,一双眸子里满是凝重,似乎是在犹豫了一下后,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上女子的肩头。
“你……没事吧。”就从样子看就不难猜到,那女子这是给那些歹人糟蹋了。
女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两手仅仅拽着自己衣不蔽体的衣衫,一个劲的将自己的身子贴贴着地面,仿佛这样才能给她些许的安稳。
狐三儿连忙收回手接下来自己后背的披风盖在女人的身上,那女子似在哭泣,身子直打哆嗦似乎还没从恐惧中抽身。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狐三儿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声音温和的安慰。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女人依旧将自己的头颅埋在地上,她语气呢喃的重复,仿佛无助得找不到半点的依靠,狐三儿听了猛的一愣,“什么?”
话音落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女子已经猛的从地上起身,伸出手抓过了狐三儿放在地上的长枪,一把便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当中,神色……可谓决绝。
距离最近的狐三儿,毫无防备的就被那女子胸膛处溅出的血液淋了眉眼。血液顺着她的面颊一滴滴往下滑落,她的目光逐渐冷却了下来,便望着她面前的女人,口吐鲜血直直的往后倒了过去。
“盟主你没事把!!”乔天向听闻了动静立马便赶了过来,等站到狐三儿的身旁,一边焦急的询问着,一边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帕双手送到狐三儿的面前。
她的视线自始自终都放在女子被血液染红得尸体上,一双眸子里满是隐晦,宛如旋窝一般的深不见底。伸手结果乔天向手里的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眼角的血渍,等做完这一切,她竟是将自己的兵器从女子的胸口抽出,血液顿时便像是被拔掉了阻塞一般的,涌得更加畅快。
似乎有一声轻微的叹息溢出了她的纯盘,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远方,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启唇吩咐道,“把她葬了吧。”
“是。”
乔天向应声,在点了点以后便转身对着身后的几人开始吩咐了起来。狐三儿转身作势要走,而也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不知是从哪一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愣是硬生生的拉住了狐三儿的脚步。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狐三儿与她的手下们一并四处寻找,终于,是在那一堆隐蔽的草垛里发现了他。
那是个男婴,被狐三儿抱在怀里许久,那丫头像是思索了好一番之后,这才抱着那孩子径直翻身爬上了马背。
是的,她将那孩子带回了凤城,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狐念。就像是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将她带回了万首山,给她取了个名字一样。
她带着那个叫做狐念的孩子回到了凤城里,为孩子请了个奶娘,再将孩子交到奶娘的怀里之后,她便转身投入了书房当中。那里,似乎还有不少的人在等着她过去议事呢。
小家伙喝饱了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在榻上酣睡起来,不得不说,比狐三儿小的时候要老实得多的多了。
等奶娘离开,我扯去了遮在身子外的法术现了人形,而后缓缓从房梁上跳下,轻轻落地再朝那小家伙走了过去。
他还在睡着,仿佛梦到了什么,砸吧了两下嘴巴又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有种莫名的异样涌入了心头,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十五年前那个什么都还需要我的狐三儿一般。几乎是控制不住般的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东西还在睡着,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你说,狐三儿乎什么要给你取这样的一个名字呢?”
“狐思……”
我自言自语,寂静的房间内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轻轻响起,无奈一笑,我收回了手转身又隐去了身影,几乎将自己藏在了隐蔽处。
狐三儿这一走,直到深夜时分才回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依稀月光从窗外洒进了屋子里。她摸黑走到了床榻前,隔着一片漆夜凝望着踏上睡得极沉的孩子。
顿了顿后,她侧身坐在了那孩子的身旁,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神色略显惆怅。狐三儿的声音很轻,她小声唤,“念儿……”
念儿。
这一年,她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而狐念,还未到一岁。
十二深冬,大雪纷飞。整整大半年以来,凤城周边地区被拓疆兵扰得终日不得安宁,狐三儿眉头拧得很紧,今日刚和襄梁王交战过,面对着面,两方打了一场,两败俱伤,却谁也没奈何得了谁。
此时,屋外的鹅毛大雪从阴霾的天空缓缓飘落,寒风打在油纸窗上哗啦啦的响,屋内升了炭火,暖意氤氲。狐三儿将自己光洁的肩膀露在了外头,而在那上面,俨然是一道巨大的疤痕,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真可谓触目惊醒,正是为襄梁王所伤。
由着小婢女为她小心包扎,偶尔碰到看她疼得拧紧眉头,却依旧一声不吭,甚至神色都不得有多大的变化。
待小婢女给她把伤势处理好,她收回手顾自穿上了衣衫,而后这才语气平淡的问道,“少主子呢?”
“回将军的话,女婢不久前刚把少主子送到了奶娘的那边。”婢女声音温柔的回答,狐三儿听了以后不过轻轻应了一声,转而穿好衣衫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要去那里,她很疼那孩子,就单单凭她命人称那孩子为一声少主子开始,我便已经知道了。而狐念,正是那个少主子。
所有人都知道她溺爱那个孩子,闲来无事的时候狐三儿便只会同那孩子待在一起,她哪儿也不去,只看着那孩子的睡颜,一看便是许久。然而,话说回来,她也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
可不是吗?虽然这半年以来我都不得在她面前露过面,但她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可谓是一清二楚,怕是说了如指掌都不为过。
这半年以来,她与拓疆交锋多次,哪次打起来,不都是要惹出一身伤痕,甚至多次若不是我暗中相助的话,怕是她那一条命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此时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嘴里哼着轻柔的调子正是在哄狐念入睡。房门被人在外轻轻叩响,狐三儿目光中波浪不经,便是声音都平淡得没有丝毫的起伏,“进来。”
只听房门‘咿呀’一声被人给推开,是乔天向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
闻声拾起了目光看过去,瞥了来人一眼后继而又低下了目光把视线放回到她怀中的孩子身上。“怎么了?”
乔天向先是看了她怀里熟睡的狐念一眼,后而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禀告盟主,朝廷里又传来书信了。”
我坐在房梁上,听到这话时心尖似乎跟着颤了一颤,这半年以来椒城送来书信不断,除了夜青麟隔三差五的问候以外,剩下的,则就是司马景承问狐三儿会什么时候回去了吧。
“都说了什么?”她轻声开口,甚至连自己眼角的余光都不得放在乔天向的身上,而对于那些书信,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要亲自过目的意思。
乔天向会意,收回了放在狐三儿身上的视线之后,他低下头却是径直将手里的书信给拆了开。
不久后,寂静的屋内,伴随着炭火燃烧的声音,是乔天向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三儿,你走了,也整整有六个多月了。不晓得你在北疆过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我好想你,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在想你,想得骨子都好像泛了疼。”
乔天向一封书信读的支支吾吾,从我这角度看,五大三粗的汉字却因一封情书而羞红了脸,其实不难猜,这信怕是夜青麟那只小狐狸所写的吧,呵……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笑了一声,也真是有够难为这位乔堂主的了。
他一脸的尴尬掩饰不住,而狐三儿却是面色如常,嫣唇轻启,她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念。”
即便是再难为情,再很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塞进去,但是主子都发话了,乔天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我让你失望了对吧,分明从你小的时候,我便承诺过你,此生非你不娶的。可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混蛋的与大公主,有了牵扯……”
“对不起三儿,我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带你回青丘,离开这是非之地,与你一起逍遥生活。”
“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夜青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儿,我会照顾大公主,我要娶她了,三儿……”
“停。”狐三儿忽然轻轻的开口,打断了乔天向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那一刻,只清楚的看到那个拿着书信的男子,在狐三儿的话音落下之时,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盟主,这……”乔天向支支吾吾的询问,大意是问狐三儿这封书信该如何处理。那丫头垂着眼帘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默了片刻之后,她这才说道,“回信一封;祝贺丞相大婚在即,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是……”
这消息有些让人震惊,夜青麟要大婚了。而且他不止是要大婚,甚至是孩子都有了……还记得在今天的五月初我们还没来北疆的时候,狐三儿和他便谈起过。
震惊之余我想起还是花娘晓不晓得这个消息,而若是那女人晓得这个消息的话,她又会做何感想?要知道,不过才短短十来年的时间,她就已经当上奶奶了……
“这里还有一封。”乔天向再开口,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侧目继续王下方看过去,狐三儿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嗯?”
“我还在等你回来——司马景承。”
在乔天向的话音落下之时,狐三儿的神情有片刻惆怅,转眼便消失了无影无踪。乔天向一言不发,只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们盟主,是在等待那丫头的吩咐。
她沉吟了须臾之后,方才语气平淡的说道,“不回。”
“……”
半年以来都是如此,司马景承虽然时常会传来书信,但所说都没有其他,左右数来也不过是这几句。
‘我等你。’
‘我还在等你。’
‘我会一直等着你。’
‘回来吧……’除此之外,司马景承再不曾在信里说过什么,不得不讲,那孩子是有够死心眼的。但狐三儿不然,纵然司马景承对她一往情深,甚至许诺过待她从北疆归回,他便诏告天下,娶她为后……可狐三儿,自始自终,心里都没有司马景承。
这点我知道,我看得很清楚,她没有爱上别人。莫名的因为自己脑海中的这个想法而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乔天向离开,屋内再次寂静了下来,狐三儿的视线飘忽着却不晓得是落在了何处,过了片刻之后,她却是径直转身,将狐念轻轻安放到了床榻上,再不忘扯过褥子给他仔细盖好后,狐三儿这才转身开门离去。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钻进了书房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批阅着桌子上几乎堆积如山的军情捷报。我没有进去,儿时维持着距离站在门外,静静的守着她而已。
抬头往天空上看了一眼,纯白的飘雪如棉絮一百年翩翩然坠落,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一朵冰凉任其绽放在掌心。看它迅速融化,融入我手心里的纹路当中,
若是我不得记错的话,过两日……便该是狐三儿的生辰了吧。不知不觉,狐三儿都已经十六岁了,不得不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