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事先知道他们会为你而死?
她曾在万晟眼里看到他被五马分尸,接下来又看到关离被烈火焚烧而亡。灰影万箭穿心,天机巷的老卦师则为救那个一面之缘的红衣男孩,因山崩而殁。
唐汐被秦玧腰斩,秦玧又死于花柳。赵童本应死于丧尸之口,却又因为虚通的干预,延长了寿命,最终为了顾雨盼一头撞死在九宫八卦阵内。
而她也看到了顾雨盼眼里的未来会死于野猫攻击之下,可谓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看到了寿终正寝的玉瓶与蓝以墨,所以她放心地将他们留在身边。何必方与楚家皆为将相之才,寿过八十,所以她连哄带骗地将二人纳入麾下,为无华军卖命。
但始终有那么几个人,她不但看不透摸不清,直到现在她也依然没有搞清楚原因——为何他们眼中的未来,与其他人不一样,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窥得一二?
如今,她却突然懂了。
东方乐,紫气东来乃紫薇星下凡,是天选之子,他的命运又岂是她能轻易看透,妄图干涉得了的?
紫薇星为帝王,必须得有“百官朝拱”方能显达。而凌云,乃背地里资助无华军起义的头一号人,辅助的必定是正道,为紫薇之辅星,举足轻重。
这般能轻易影响国运之贵人的命运,她自然也不能看透。
除此二人之外,她看不到命运的,还有四人。那便是段顺姑,小鱼,将离,以及聂意寒。
而如今,眼前姑娘的轻轻一问,有如当头棒喝,令她那盘踞心内许久的浓雾被一击而散,一片豁然开朗。
段顺姑、小鱼、聂意寒皆纷纷为她而亡,无一例外!
所以她才从他们眼中看不到与他们有关的死亡场景……若她能看到,若她能看到!
她定必拼尽全力去阻止他们的牺牲!
可她看不到……
原来这就是天机啊……是这老天爷特意针对她安排的,如此残忍的天机……
那……将离呢?她看不透未来的,还剩下将离一人……他,会如何?
即使他也是辅助帝星之人,但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如果她回头找他,他必定会为了她去找上虚通……到头来呢,到头来呢?是不是也会像顺姑小鱼聂大哥一样,为了她妄送性命?
“呵呵……”池净扯了扯嘴角,喉间滚动着古怪的笑声。
此时的她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却身披少女服饰,身后还有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即使青天白日,也忍不住让人心里发怵。
但邢知儿没有后退。
祖母不止一次说过,会主动向弱者伸出援手的,不会是坏人。
因此她再度上前,“婆婆,跟我回家吧。我们先把车上这位公子葬了,你便跟我回家吧,自此隐姓埋名,不问俗事。”
池净又缓缓转过头去看她,似乎被她所说的“隐姓埋名,不问俗事”所打动,许久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她终究没有将聂意寒下葬。
她害怕虚通寻来,害怕聂大哥的新坟会暴露痕迹,害怕连累邢知儿与她的祖母。
她甚至不敢烧掉聂大哥的尸身,同样是怕将虚通引来。
一个被扎透了心的人都能死而不僵,转眼翻身一跃而起,她又怎能再拿别人的性命来冒此大险?
最后,她在聂意寒的尸身上撒上了不腐粉,经魏婆婆同意,藏在了家中杂房下的密道内。
那密道,本是前朝战乱之时邢家人所挖,用以躲避祸事之用。
而魏婆婆终究是病入膏肓,再贵的药也再不管用。在她藏入邢家三天后,于一个寂静的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撒手人寰。
知儿发现时已是次日清晨,然而她却当机立断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为了报答恩情,她让池净假扮自己的祖母继续活下去,而魏婆婆则暂不发丧,同样撒上不腐粉停灵于密道之下。
魏婆婆本来就因身子原因极少待客,不管村里人有什么事儿找上门来也是邢知儿在传话,因此亦无人发现这一场李代桃僵。
池净便用了魏婆婆的身份活了下来,一活就是半年。
…
…
她本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在这里死去,不会有任何旧人知道。
“大师兄,你走吧,带着他们离开这里,离开我,求求你。”池净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道出,疲倦地吐出一口浊气。
将离缄默不语。
“小师妹!”在窗外偷听了许久的石苍术忍不住,直接从窗口处就跳了下来!
看着半躺在床上,一丝死气盘踞印堂之中的老人,他眼里有着心疼又有着责怪,“你居然把我们都当外人!”
“石头师兄……”池净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自从受伤,自从变老,口耳身心都在变得迟钝,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在窗外偷听!
“姑娘……我一开始都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第二个人从窗外跳了进来,是不断抹着眼泪的琉璃。
“小师妹,总算找到你了。”尉迟无梦鼻间一酸,也顾不得将离的臭脸了,直接上去抱了抱她,又很快松开,“你受苦了,丫头。”
池净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放声大哭。
琉璃也哭出了声,她边替她擦着眼泪,又给自己擦,但这边才擦干净,那边又汹涌地流了出来,她简直哭得手忙脚乱。
“呜哇……呜哇……”
孩子的啼哭声蓦然响起,将她们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池净心里大震,机械般地转动着头,往门外看去。
“姑娘。”玉瓶抱着儿子出现在门口,同样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她,身后,是又长高了不少的蓝以墨与……
名医!
“玉瓶,以墨,名大哥!”她哭着猛然下床站了起来,激动地想往前走,可是眼前一黑,倒进将离早就准备好的臂弯里。
晕过去之前,她正好听见了邢知儿惊呼一声,脱口而出。
“啊呀,老人家受不得刺激的,都让你们不要一下子全跑出来了!”
“……”
孙女,你这样帮着外人坑你祖母真的好吗……
…
…
“我们有这么多人,一起护着小师妹,就不信那虚通敢跑上门来!”石苍术攥紧了拳头,其实心里反倒希望虚通会闯了上来,让他狂揍一顿好出气!
“姑娘,我的姑娘……”玉瓶泪流不止,颤抖着手,轻抚着池净那刺目的满头白发。
灰影去世后,她不止一次想要了此残生随他而去,但每每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又总是于心不忍。
在那段她最痛苦的时光里,除了悼念灰影,她其实更多的是思念姑娘。
灰影和池净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对了,大师兄。”尉迟无梦上前给他递了一张纸,道:“二师兄来信,说终于发现虚通踪迹。”
将离眼眸闪过一抹寒意。
虚通对他们奇门山是下了一番苦功夫来研究的,因此不但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甩开他们的追踪,还能一次又一次被他逃脱成功。
但这次……
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轻易出手!
“先监视着,不要轻举妄动。”
“好。”尉迟无梦道,迅速去寻笔墨给白隐生回信。
“现在,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石苍术听见虚通的名字,咬牙切齿地道。
“回奇门山。”将离果决地道。
他得回去再找找师父留下来的书籍,看看有没有将寿命夺回来的办法。
“小师妹也一起吗?”石苍术愣了愣,打量了一下仍在昏迷中,气若游丝的池净。
将离一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带着净净回奇门山固然是必须的,不把她绑在自己身边,他实在片刻不得安。但如今净净这样的身子,又怎经得起车马劳顿?
名医上前一作揖,“就让我一起护送净儿吧,我是个大夫,一路上也可以有些照应。”
蓝以墨亦坚决地上前道:“姑娘上次被虚通掳走,我也难辞其咎……我没有好好保护姑娘……请将离大哥让我将功赎罪,陪在姑娘左右吧!”
“我也要去,祖母在哪,我也要在哪!”邢知儿一听,不得了,忙跳了起来也报了个名。
“小丫头,你祖母在下面呢。”石苍术指了指地下。
不懂武功的就别添乱了吧。
邢知儿红了眼,“祖母是我祖母,但她也是我祖母!”
人非草木,她早就真心把池净当成自己的祖母,如今舍不得,又有什么不对?
“别吵了。”将离不耐烦地站起来,将池净轻轻抱起,,“一起走。”
净净,再忍忍,我带你回奇门山。
…
名医来到地下室,在聂意寒的尸身面前伫立许久,眼里有浓浓的悲伤不断弥漫着。
蓝以墨也走了下来,静静地陪他站了会儿后,道:“聂大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姑娘能好起来吧。”
“他素来最疼净儿了。”名医道。他醒得太晚,没有来得及阻止意寒做下那些违背天地良心的事。
“我们快把他们葬了吧,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带姑娘离开这里。”蓝以墨叹道,率先背起魏婆婆的尸身,往上走去。
是啊,总要入土为安的,名医难过地闭上了眼。“意寒,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净儿再出事了。”
匆匆将魏婆婆与聂意寒下葬后,待池净身体稍好了些,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起行了。
而池净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没有力气抵抗了。
回奇门山吗?
其实死在奇门山那也不错。
奇门山山清水秀,有师兄们,还有师父……
是呢,她也是时候在师父坟前上一柱香了。
“小师妹,虚通那老贼又出现了。”马车内,石苍术一时口快,将这事泄露了出来。
池净一惊,感觉到自己心跳变得有点儿快,“他果真没死。”
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那晚他与聂大哥是如何生死决斗,但她醒来后看到只余一口气的聂大哥,而虚通却不见了人,她也可以猜出个十之八九。
虚通因为天狗蚀月失去了力量,他们又乘虚而入将他重伤。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挺了起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吸走了她的阳寿。
若不是真的到了生命的危急关头,虚通怎可能会毁掉她这无限量的血库?
也幸好聂大哥及时赶到,她才没有被他完全吸干。
而事隔半年,虚通才再次出现,看来聂大哥给他的那场重击也必定让他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东离这半年以来有不少水灾旱灾。”石苍术再次意味深长地道。这是虚通惯用的伎俩了,人为地制造灾难,再从中挑选适合的人来窃取阳寿。
池净灵机一动,“他是不是出现在马家村?”
马家村那一带有一个破庙,庙里有一尊看起来很悲伤的菩萨,破庙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榕树……
“对,正是马家村。小师妹你怎么知道的?”尉迟无梦讶异地道,他也是昨天才收到了二师兄的飞鸽传书,得知虚通出现在马家村一带。
池净想起那个被饥民们烹煮的小男孩,胃里一阵翻腾,推开车厢的门张嘴就吐了出来。
是那一场梦……
那一场梦,终究还是成真了!
…
…
可她又能如何呢?
将手中的祭祀品点燃,她看着火光直愣愣地发呆。
“呼,呼!”蓝以墨燃起了三柱香,火力有些猛,他忙朝香头处吹着气,想将那束火苗吹熄。
池净回过神来,忙阻止了他:“以墨,香是不能吹的,这是大不敬。”
说罢,她握着他的手,连同他手中的香一起上下摇晃,火苗很快熄了,余下冉冉清烟。
上了香,烧了纸,奠了酒。
她摸了摸那冰冷的墓碑,上头的字很简单,“奇门山第三十八代掌门。”
连个名字都没有。
她无奈地笑了起来,这老头!从小到大她问他的名字,他都不说,没想到如今只剩下墓碑了,还是守口如瓶!
“姑娘,今日山上风大,不如先回去吧。”琉璃劝道。
“我想跟师父私下里说几句话……”池净没有应允,反而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群把自己当成刚出生的婴儿般来看待的朋友们,眼里有着坚决。
“这……好吧,那我们退后几步,姑娘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喊我们一声便是。”琉璃让步道,带着其他人退了十来步。
“……”罢了,这样也行。
她看着墓碑坐了下来,拿起坟头的酒,小小地舔了一口。
“喂,臭老头,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