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感应灯忽明忽灭的走廊里，短短的二十一步，韩庚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门。

　　但今夜，他确实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冷寂。

　　只不过，韩副局长相信自己身上不仅煞气重，正气更重，连长仙都没能取走他的性命，因而更加无所畏惧。

　　何况，他也是离过舍的人，就算王晓燕化作厉鬼又能如何？

　　韩副局长连七煞凶灵都见过，还怕个断头鬼么？

　　在经过命案现场的时候，韩庚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房门外面已经围了警戒线，做了临时封闭。

　　但是，想起浴室里的景象，他仍然有惨烈的视觉冲击感，那种冲击是双重的。

　　一方面，是来自对死者的恻隐之心。

　　另一方面，是对多年老邻居的痛惜。

　　回到家里，虎头又恢复了以往对主人的热情，摇了摇尾巴，用头去蹭韩庚的腿。

　　韩庚此时再看这个空荡荡的家，忽然就不感觉那么孤单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个家里会变得热闹起来吧？

　　卧室的床头柜上，那一束玫瑰花已然枯萎了，花瓣凋零的明信片字迹沥沥清晰。

　　但他却舍不得丢掉，那是象征着热烈美好的爱情，余香未消。

　　韩庚舒舒服服的冲了温水澡，就坐在沙发前一边看电视，一边修剪着指甲。

　　忽然，他发现家门的钥匙上残留着红色物质，是什么呢？

　　韩庚微微皱眉，难道是指甲油？

　　是了，可能是胡姗姗剪指甲的时候，还涂了指甲油，不小心弄到钥匙上去的。

　　韩庚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先不说警察仪容仪表规范，胡姗姗是从来都不会涂指甲油的。

　　正在他暗自疑惑的时候，虎头忽然支起耳朵，‘汪汪’叫了两声，竟然强自站了起来。

　　韩庚只见虎头踉跄地来到门口的墙壁前，就冲着墙壁低声呜呜地呲牙。

　　好像那面墙壁的后面，有什么东西似的。

　　而韩庚却分明清楚地知道，那面墙后面就是李华强家里的浴室。

　　这面墙的后面，就是王晓燕的无头尸体。

　　清晨，韩庚被一阵闹铃声扰醒，哈欠连天的从床上坐起来，这种睡不醒的感觉很痛苦。

　　平时他的作息时间没有规律，因而需要闹铃才能叫起得来，昨天回来的还算早，只是虎头折腾了一夜，让他没怎么睡好。

　　最后韩庚不得不把虎头关在了卧室里，省得它老是跟墙壁过不去，跟一个死人较劲。

　　韩庚走下床的时候，虎头似乎还在睡觉。

　　韩庚洗漱了回来的时候，虎头似乎还在睡觉。

　　韩庚感觉到虎头有些不对劲，轻轻推了它一下，竟然触手僵硬。

　　虎头，死了！

　　虎头就像其他老死的狗一样，也许它知道自己将要离去，昨夜反常的举动，是它表达对主人最后的忠诚。

　　然后它就在主人卧室里，在睡梦中安详离去。

　　主人醒了，它却永远睡去。

　　韩庚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无论如何20岁已经是狗的极限了，它们的寿命注定只能陪人类这么久。

　　此刻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韩副局长心情沉痛地坐在地上，拿手轻轻地抚摸虎头的脑袋。

　　最终，他把虎头埋在了县郊区的一颗榕树下面，这样也方便纪念。

　　对于韩庚而言，狗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它们具备人类一切美德，生前美丽却不虚荣，强壮却不傲慢，勇敢却不凶残，毫无人性的缺点。

　　多少次，他回到家里醉的不省人事，是这只狗为他舔拭伤心的泪水。

　　多少次，他从悲伤的梦魇中惊醒，和一双狗眼四目相对。

　　回想八年来的陪伴，韩庚在悲恸之余，只希望它来世能投胎做人，多些福报，少些忧烦。

　　这一世，它已经尽忠了。

　　韩副局长现在最关心的案子，就是李华强杀妻案。

　　按照正常的办案程序，虽然掌握了李华强刑事犯罪的既定事实，但也要由经济侦查大队进一步调查他名下的资产，看是否涉嫌经济犯罪。

　　一到中午，县局各科室的办公人员都进入了午休时间，韩副局长也端着茶杯往机关食堂跑。

　　他打好了饭菜，刚找个空位坐下来，还没吃上几口热乎菜，胡姗姗就端着餐盘走过来了。

　　“领导就是领导，吃个饭还开小灶！”

　　韩庚哭笑不得，也就是食堂老大爷多给他夹了几块排骨，还被胡姗姗讽刺挖苦起来。

　　韩副局长喝了口茶水，问胡姗姗：“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李华强社会关系复杂，表面风光，背后债台高筑……”

　　说到这里，胡姗姗顿了一下，直接跳到了重点：“私生活方面，他包养了一个大学生，名叫庞怜蕊，据庞怜蕊交待，李华强自打一年前投资了一栋商业楼，欠了一屁股债，心里压力大，精神有点不正常了，经常晚上睡觉的时候梦游，拿着菜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么就是自言自语，他平时也只是少量的吸食冰毒，一般是打麻将的时候提提神！”

　　韩庚心说，这李华强不会真的有精神病吧？

　　胡姗姗给出了自己的观点，顺带还讽刺了韩庚：“我就说你想多了，哪有那么多高智商案例的犯罪，他就是心理压力大，人在极度紧张压抑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果真的有隐形犯罪嫌疑人，那是他财迷心窍，被自己的心魔给控制了！”

　　韩庚听她这么一说，也就觉得没那么诡谲了，所有的疑点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毕竟，有钱人的发财之道，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同样，精神病的心理活动，也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想到这里，韩庚决定把李华强移送检查院之前，对他启动精神病司法鉴定程序。

　　如果他真的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控制力，那么精神病者犯罪也就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最后韩庚又问了李华强的毒品来源，胡姗姗表示尚不清楚，但在毒品屡禁不绝的滇西，有钱人吸毒甚至可以直接从境外购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其实，案子到这一阶段基本就可以定性了，剩下的就是经侦大队的工作了。

　　但是看在多年邻居的情份上，韩庚特意关照食堂打包了一份饭菜，又从抽屉里取了一盒招待人用的冬虫夏草，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拘留室。

　　当民警打开拘留室的铁门，李华强看见韩副局长的时候，明显激动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精神萎靡地坐在小黑屋里。

　　韩庚让民警把他的手铐打开，然后将饭菜、香烟都一一摆好，给他倒了一杯茅台酒。

　　“按照规定，我是不能给你喝酒的，就这一杯吧！”

　　李华强抬头看了韩庚一眼，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你老韩！”

　　事已至此，韩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把精神鉴定申请材料拿出来，让他把表填了。

　　李华强却紧紧地攥着钢笔，痛苦地说道：“我没有精神病！”

　　韩庚表示：“你有没有精神病，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得看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结果，这是程序！”

　　李华强又点了点头，这才动笔在材料上填写起来。

　　韩庚此时也察觉了李华强的异样，一般正常的犯罪嫌疑人，在知道自己会被判死刑的情况下，往往都会竭力争取死缓的机会，哪怕不是精神病也称自己精神病，主动要求公安机关做精神鉴定。

　　可是，李华强不仅出奇的平静，而且不愿接受自己有精神病的事实，这让韩庚想起了一个笑话。

　　医生问病人：你有精神病吗？

　　病人回答：我没有精神病！

　　医生表示：精神病都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

　　病人急了：我有精神病！

　　医生却表示：那就对了，你终于承认了……

　　虽然是个笑话，但是看李华强现在的样子，倒真像个有精神病的疯子。

　　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他的平静是正常的。

　　可是出了这样的案子，他的平静此刻看来，就像个疯子。

　　但话说回来，天才和疯子之间是互相转换的，间歇性精神病和正常人之间，又何尝不是互相转换呢？

　　因为每一个人，他都有成为疯子的潜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看得清楚，分得明白呢？

　　韩庚叹了口气，说：“事情已然到这份上，我也跟你交个底，不管你有没有精神病，我都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如果有经济上的违法行为和其他违法活动，我指的是毒品，我希望你把犯罪事实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李华强停下笔，似乎考虑了很长时间，内心极度纠结着，半晌才说：“谢谢！”

　　民警打开本子，在一旁标注了日期，准备记录口供。

　　韩庚这才开始询问：“你为什么要花天价去投资那栋楼，你在生意上有没有涉嫌通过违法违规的方式，来进行非法牟利，这里面是否涉及实质的经济犯罪！”

　　李华强始终低着头，只是在填写资料，却什么都不肯说。

　　韩庚问了一半天，见他态度消极，根本不予配合，就觉得问了也是多余。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韩庚说罢，就扔下一句‘保重’，离开了刑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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