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中的一场饮宴结束。宾客云散,而府中诸多的下人们犹还在紧张的忙碌着。
因为暖坞中的事件,今日的气氛有些异常。在远离着淇奥斋的角角落落中,窃窃的说话声音展露出种种的模样,或是绘声绘色的紧张渲染,或是平白直述的简短传告,又或是添油加醋的一番演绎......
唐大娘在暖坞中用那药丸解决了一个人后,忽然就起了念头。想着这些人总是要死的,不如死的有点用处。于是她用剩下的几个试起新毒来。那些新毒药造成的可怖视觉,接连的打击着刘大娘三人的神经。
她们三个是有点半疯半癫了,但这种状态说出来的相似话语反而更加的叫人相信。从她们口中说出的那些残缺片段,被府中的下人们拼补、渲染、夸张成一段段的传言。
婠婠在诸人心中的形象终于又向着夜叉恶煞无限的靠拢过去。
在这些新鲜热乎的传言中,唯有一条没带分毫的血腥色彩:夫人承认了自己不是人。
流言在暗处迅速的发酵、传播着。在明处府里还是一片的规矩清明。
凤卿城在送走了一众宾客后并没有回淇奥斋,他先去了青霜院看襄和县主。
这小半日里襄和县主坐立不安,似一只惊弓之鸟。她生怕婠婠忽然进来直接就拗断她的脖颈,又怕婠婠将她暴打一顿拖到官家面前去,她更加的惧怕从前做下的那些事会被掀到阳光底下来,惧怕她会失去这个“凤渊夫人”的名号。
直到她见到了凤卿城,她的心才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这个孩子是恐她受了惊吓,送走了宾客就立刻的跑来见她。他的话语神态间尽是关怀,他一早就让人煮了安神汤,亲自的捧到了她眼前来。他还说明日就送她回去大长公主府小住。
当凤卿城离开青霜院时,襄和县主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着:这个孩子若是她的该有多好。
可他不是,他竟不是......
这一夜,襄和县主的神思恍惚,总也睡不安稳。第二日凤卿城果然早早的就让人备好车马,亲自送着襄和县主回大长公主府。
襄和县主心中也确是想要回去小住上一段时间的。一来能暂时避一避那夜叉,叫她缓上一口气调整自己。二来也好寻兄长商定个主意、对策。
凤卿城陪襄和县主在大长公主府待了小半日才回去。临走之前,他甚是有些羞愧的对襄和县主说道:“婠婠好像还在生气。母亲惯来看不得那些血腥手段,我阻不得婠婠,只好请母亲在外祖处小住几日。待婠婠不生气了,我立刻来接母亲回去。”
他这一番话将襄和县主的心敲的柔软无比,她抬手理了理凤卿城身上的披风,唇角挂着笑意,却只是道了一声“我的儿......”便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继续的说道:“难为你为母亲想的这样仔细。”
凤卿城道:“这些年母亲为我思虑良多,如今也该我为母亲多想一些。”
襄和县主点点头,收回了手道:“大郎果真是长大了。”
凤卿城笑了笑,同一旁的杨韶等人道过别礼后便转身离了大长公主府。
襄和县主忙忙的道:“回去的时候仔细些,莫叫冷风灌到了回头又要喊肚子疼。”
说罢了又叮嘱着流觞和扶弦小心的伺候着。直到凤卿城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襄和县主面上依旧还是挂着笑意。
杨韶挥手叫自己的几个孩子回去,他陪着襄和县主站了一会儿,忽就叹道:“这孩子是真的拿你当阿娘。如此过,不也是很好。”
襄和县主点了点头,忽然又猛烈的摇起头来,“可他不是我的孩子。”
襄和县主没有再说下去。她握了握拳,掌心中犹还留着凤卿城那件披风的触感。她想起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听她抚琴,他说她的琴声叫人觉得安稳,听过之后他晚上便不会做恶梦。
后来他被她养成了一个混世魔王,那样的无法无天,却总会因为她一个伤心的神情而安静下来。
......
他不是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他是谁生的都好。可他偏偏是那个粗妇和凤渊的孩子。
他越是好,她便越是难以甘心。
杨韶见她这般神情,又是重重的一叹,拂袖道:“人都已经死了,何苦抓着那些往事不放。”
襄和县主回了神,她望着杨韶问道:“哥哥不想帮我了吗?”
杨韶道:“我从来都没想帮你。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保你、在保杨家的声名。如今想想竟是一开始就错了,我就不该惯着你。若是你从一开始就没存那等念头,如今也该儿孙绕膝、子孝媳贤。好过你现在这般。”
襄和县主的心思显然没有在这话上,她笑起来道:“哥哥不觉得他笑起来很像阿渊哥哥?”
杨韶闭紧了嘴巴,心中气怒阵阵,一时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半晌后他甚是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一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笑起来像元后。”
杨韶说罢便拂袖而去。襄和县主心中的情绪和回忆却瞬间的破散了。杨韶这话是气话,他何曾注意过元后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是襄和县主却认真了。
凤卿城的容貌并不倾于女相。但他素日笑起来的模样的却是真的更像元后一些,总带着几分天然的雍雅和从容。
凤渊总是张扬的,在他身上甚少看到属于官贵公子的雍雅。便连他身上的那种从容气度也是带着一股不羁的意味。
襄和县主努力的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叫她觉得这两个人笑容是相像的。是了,凤卿城瞧见婠婠时的笑意,同凤渊瞧着云氏时是何其的相像。
襄和县主想起来,凤渊从没有对着她那样的笑过。
寒风萧索,却寒不过此刻襄和县主的一颗心,萧索不过她回忆中的荒芜。
她心中的恨和怨忽然的翻滚起来。她想,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云氏,那么当年她的阿渊哥哥回来,定会为她的情意所感动。他们的岁月会在琴瑟和鸣中静好而过,他们会有一个如凤卿城一样的孩子。
若是没有云氏,他也不会选择永守北地。如今的他们应该正围炉而坐,看着几个孙儿、孙女绕膝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