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花籽这种东西,炒熟了可以借助工具轻易压开,生的尤其是刚从花盘上摘下的这种,尚含水分,不是很容易剥开也不能借助工具批量处理。
凤卿城却是耐着性子,一粒一粒的剥出仁来,堆在盘中白生生的好看。
瞧那娴熟手法、瞧那干净而完整的瓜子仁。明显,这是常常做才能练就的功夫。
她知道,大哥哥并不喜欢吃朝阳花的籽。
她知道,大嫂嫂喜欢各类的瓜子,也喜欢直接的端着一只朝阳花盘新鲜摘新鲜嗑。
方才进来时见到的那副画面再一次的浮现眼前,凤颂娘看了看桌上那盘瓜子仁,又看了看瓜子仁旁那早早晾好的一盏茶。
大哥哥待大嫂嫂,用一句“伺候的妥妥帖帖”也不为过。
再联想起京中盛传的流言,凤颂娘看着凤卿城便是不自觉的一声轻叹——大哥哥这样的好男儿,怎么就......
大嫂嫂虽是好,可见着大哥哥如此,她心中还是免不得的觉出心疼委屈。
凤卿城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桃花瞳望了过来,仿佛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一般,笑着道:“恩爱夫妻皆是如此,何来的委屈?”
凤颂娘一愣。
凤卿城又道:“不过是世人多好面子,不肯叫外人知晓罢了。”
凤颂娘想,她家大哥哥惯不是要面子的人,为了自己面子强说旁人也如此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却没理由做。所以,这话是真的?
凤卿城继续的剥着手里的瓜子,唇畔的笑意轻缓,语调也是轻缓,将气氛带入了一种闲坐聊天的氛围,“冷御史、方中丞、莫侍郎......各个皆是如此。不过都是好那无用的面子,不肯流露。
这些事去寻你大嫂嫂,或者寻个嘴快些的锦衣捕快,一问便知。”
冷御史、方中丞、莫侍郎,这几位同自己家夫人皆是出了名的恩爱典范,也是出了名的爱惜名声。
凤颂娘恍惚觉得自己的认知被推翻了。
大哥哥自小就疼她护她,更没什么理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诓骗于她。
这世界真的如大哥哥所言吗?
旁人家的她无从知晓,只瞧自己家的。二姐姐同二姐夫还是在简郡公府的时间多,她能观察到的甚少。三哥哥和三嫂嫂与她接触最多,也知道几桩三哥哥曾为三嫂嫂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仔细的琢磨下来,颂娘竟觉得大哥哥说的就是真相。
三哥哥那个人一向爱惜自己,尤其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三嫂嫂也是个寻常女子,比不得大嫂嫂这般人物。三哥哥没被讹传出惧内之名好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虽然心中犹觉的难能置信,但在这一瞬间,颂娘的世界观还是重塑了。
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要将这桩联姻弄出一副佳话的表象,难度比预想的还要大啊!
她要营造的表象是除去她和云安之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其中自然包括云府上下的人。要让云安配合到这般程度,如何不难?
但她是谁?
她是凤颂娘!
身为凤家子孙,迎难而上方不辱没这一姓氏、不辱她阿爹的威名。颂娘小姑娘揣着越发高涨的决心、信心、恒心,起身来向兄长告辞,回自己院子苦练擒拿术去了。
云安的才名世人皆晓,云安的桀骜亦是无人不知,论起说道理连云相都不能说服他,又岂是区区一个她能压服的。所以要让云安配合她的意思,造一出佳话来给世人瞧,那自然是采用武力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
究竟多有效,那还是要看她如今的努力程度。
颂娘的脚步很快,待婠婠出来时,她人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以婠婠的耳力,方才兄妹俩的对话她自是听得清楚。带着一身的清爽坐在凤卿城身旁,一面捏着清鲜微甘的瓜子仁吃着,一面将脸凑近了凤卿城仔细的端详着他,“恒之想做什么?”
凤卿城递了茶水到她手中,道:“嫁出门去,要求高些不是什么坏事。”
原是心疼妹妹的一番苦心。不过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的样子。连同颂娘要学武这件事也透着几分奇怪。
关于这个问题,婠婠没再继续往下思考,因为她发现凤卿城的手指泛着几分红意。
她放下茶盏,拉过他的手来轻轻的按揉,“瓜子这种东西就是嗑着才有乐趣,还是不要手剥了。”
凤卿城瞧着她的神情,不由的一笑,故意用一种微微落寞的温柔语气说道:“婠婠,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天性难移这话果真是不错的。一个不留神就又没控制住自己,这神情这句子就自己溜达出来了。
婠婠听得他这般说,那份心疼便越发的深入到心底去,伴着那份心疼的是不自觉的欢喜。她抬眼看着他,笑道:“便是恒之什么都不做,我对恒之亦是痴迷不改。何况恒之为我做的已是良多。
若恒之实在觉得不够,那就再多多的爱慕我几分,多几分再多几分。”
她的眼睛里认真伴着欢喜,倒映着点点的暖光,明澈灿烂像是水中的星月,教人一望便会跟着欢喜起来。
凤卿城默默的吞回了矫正事实的想法。这种程度、这种情境,也不能算诓骗她吧?嗯,不算。
她既欢喜,他又何妨这般多诓她几次。
凤卿城重新界定了一下“诓骗”的边框,自此后少了那刻意的控制,随性轻松起来心情亦是越发好。偶然被婠婠发觉,她也不会生气,同样还是欢喜满面。凤卿城便给自己之前的控制下了定义:心惊胆战,矫枉过正。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树叶将要落尽时,婠婠收到了锦衣捕快传回的消息。
盛放公文的袋子里放了两份公文,还多了一只小锦囊。为了传递方便,无论多少事都是塞在一本公文中的。这分作了两本还多出一个锦囊,怎么看琢磨新鲜。
婠婠瞧了瞧那锦囊,搁在一旁当先拆了一份公文来看。
北地大安,遁四门已彻底清剿。遁四门所栖身的岛屿先以一把大火烧净,而后掘地三丈,确认了再无漏网之鱼后,便将那座岛作为报酬赠与凤寒。
剿乱之际遁四门放出人手潜入北都,蛊惑北都守将临阵倒戈,谋劫昭宁帝姬为质。夜远朝一力斩杀叛将,救出昭宁帝姬,混乱中不知去向。待北都乱平,重回赵子暄的掌控,也未能寻到二人踪影。
婠婠反复的将有关夜远朝失踪的文字看了几遍。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份公文摆到一旁。这种情况,寻不到踪影未必不是好事。
拿起第二份公文时,婠婠只扫了两行便滞住了动作。她唯恐自己看错,又逐字逐字的瞧了一遍。
撇去那些溢美之词和细节,全篇只传递了一个消息:赵子暄战死。
生死而已,世间常事。赵子暄一生求着自由,却一生受着束缚,洗牌重来也不错。
婠婠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控制不住的感伤。洗牌重来,那个人也不是赵子暄了。
可能是做人做的太久,此刻她的眼睛竟有些酸软温热。
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郑重的放起这份公文。又用了良久的时间调整好情绪,这才拿起那只锦囊来。
锦囊中放着张白纸。这是一份密写函。用药水洗出来,上面只笔画张扬的四个大字:勿念,吾安。
婠婠的情绪顿时就不上不下起来。这密函没头没尾,没个署名,但她认得清楚,字迹是赵子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