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在寒风中坐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人是天门的锦衣捕快,车中的人是她的阿娘黎氏。今日天门疑心是楚王利用黎氏来胁迫连翘,故强行将人接走。宫中的事情落定,天门中的事务理清,澹台灵方才亲自带人将黎氏送回。
连翘等的就是黎氏和这些锦衣捕快。她站起身来立在府门之前,不待一行人走近便俯身跪倒于地,向着澹台灵等人结结实实的叩下头去。澹台灵一惊,迅速跃身过来想要拉起她,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住她。连翘叩足了三个头,方才肯起身来。
澹台灵叹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只管说就是。”
连翘笑了笑,将手中握着的钥匙交予澹台灵,“我房间里放着一只枣木小箱,那里面是我这些年的薪俸。劳你帮我取出来,替我在京都之外买一处宅院,将我阿娘安顿好。离着京都越远越好。”
她说的房间自然不会是连府的这个,而是天门中的那间斗室。
澹台灵接了钥匙,说道:“我明白,我会选一隐秘安逸处安顿伯母。”
此时,黎氏也已下了马车行到府门之前。
知女莫若母,她只看着这情景、只看着连翘那前所未有的神情便觉一颗心如直坠深渊。她将唇扯了几扯,终是扯出了一抹笑意。她走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连翘身上,说道:“阿翘想要做什么就去吧,莫要忧心阿娘。”
连翘点了点头,又向黎氏福身拜了拜,“我已让他们挪出阿娘的户纸,明日己时之前阿娘就同连府再无关系,从此天高地远自由自在。”
黎氏笑着点点头,抚着连翘的脸颊道:“好,好,好,我的好女儿。天气寒,先回屋去。”
连翘等在此处,澹台灵便明白她是不想黎氏回到连府,便在一旁说道:“我安排地方给伯母暂住。”
连翘又向黎氏道:“阿娘,您随灵娘去罢。官家盛怒,侧妃之仪怕不会有了。不日我便要启程离京,往后远隔千里不得再相见。阿娘切要保重身体。”
黎氏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哪一句,到最后出口的就只有一声,“冬日里干燥,你自小就爱犯咳疾,要记得多喝些汤水。”
母女两人再无多言,连翘一直望着黎氏回到马车之上。
连翘再向澹台灵同几位锦衣捕快郑重的施下一礼,澹台灵几人皆都认真的还了礼。他们有心要劝慰,此番情景之下又不知该要如何劝。
默然的立了片刻后,那几位锦衣捕快退后过一步,向着连翘抱拳躬身利落无比的行下一礼,就如平日里在天门中见了她一般。行了这礼后他们齐齐的转身回去。
澹台灵伸手拍了拍连翘的肩膀,张口欲言终又咽下。她轻叹一声转过了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回头向连翘望来。却见连翘微微的笑着,向着她无声的说了句话。
辨认口型对于澹台灵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她很轻易的就看出来,她说的是:猜到了什么也莫要告诉大人。
澹台灵默默的叹了一声,心中那些猜测终是明晰了起来。她向连翘说了四个字,“放心,回罢。”
当澹台灵等人与那辆马车彻底的消失在夜幕中时,连翘依然站在府门前,身如凝柱般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着。
她身后的那位锦衣捕快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来。连翘这举动也算合理,她将要离开京都,此时彻底安顿好自己的阿娘并不奇怪。
她该不会是想不开,不然方才她会向黎氏叩头谢那生育之恩,而不是寻寻常常的福身。
这位锦衣捕快抚住了心中的不安,默然无声的陪着连翘站着。
此时此刻,那早已经行过了两条街道的马车之上,泪珠子不住的自黎氏面上垂下,尽管她已经极力的压抑着。
城郊的浮屠塔立在夜穹之下。塔檐上的铜铃如往常一样,偶然的被寒风吹出阵悦耳清脆的声响。
与浮屠塔隔了一片荒林的空地上,婠婠放下了背上那只硕大无朋的包裹,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她从那大包裹里取了几叠纸钱放在圈中点燃,微垂着头无声的念着明婠婠的名字。
待那火势旺了,她又取了点心酒水等物摆好,然后又烧了几十件纸糊的衣衫、首饰等。
买这些时她并没有避着人,反而光明正大的。就是有人问起,她也有理由:只说是买来祭那些死在沙洲的锦衣捕快。
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烧了许久也才烧了小半下去。婠婠也不着急,盘着膝坐在圆圈旁,一面往火中添放着东西一面无声的开口,啰啰嗦嗦的祝祷着。
“听说你爱喝酒仙楼的金不换,我带了一大坛给你。”
“不知道六界的缝隙有多大。你要是能遇上那个渣男,可千万别留手,往灰飞烟灭里揍。”
“千万要听我的,你胸中的怨若不发泄出来,保不齐就会变厉鬼。变了厉鬼你麻烦可就大了。”
“我以前打听过,六界的缝隙不归天地,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地府都不会知道。”
“你这个时空也是乱的,到时候收不到那个渣男的魂魄,那些混吃等活的鬼差都不会去查。你只管安心的揍他个灰飞烟灭。”
“叔父过得很好,你安心就是。”
“这颜色的衣服会显得你皮肤比较好看,你可以试试看。不喜欢的话,也有藕紫色。”
“你要是能托梦呢,想要些什么就托梦告诉我。我如今这日子都是沾你的光,你莫要同我客气。”
“说起来咱们俩这也是缘分,虽然不符合常规了点儿。”
......
寒风抚动着浮屠塔上的铜铃,吹歪了婠婠身前的火光,卷着那飞起的灰烬打了几个漩儿便又飘走了。
夜色愈深。远处的汴京城中,灯火渐阑珊。
在婠婠离开清风楼后,凤卿城并没有回定北侯府,他去了秦王府。如今这形势他倒也没必要避讳着什么,他此刻不连着夜的去秦王府才是不正常。
表兄弟俩大大方方的见面,大大方方的“密谈”。
说过了今日的情况和朝中的局势后。他们嘴边的谈话没有停,手指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划起一些不同于口中所言的内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