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平郡王问说:“是怎么个例子,我倒记不太清楚了。密太妃娘家不是姓王吗?”
“是!”
“可是,京里从没有人把密妃叫成王娘娘。”
曹頫紧接着答话,也用了“可是,”他说,“苏州人还是管密妃叫王娘娘,不但形诸口头,且还见诸奏折。”
“是----?”
“是李舅太爷的奏折。”
“李舅太爷”指李熙。当康熙四十二年,圣祖第五次南巡时,适逢五旬万寿;早年所纳妃嫔,皆入中年,生子成长,不但皆有爵位,而且都以娶妇生子;这些做了祖母的妃嫔,圣祖不便再让她们在左右服侍,供贴身奔走之役。
于是作为皇家臣仆的江宁织造李熙,为了“孝敬”主子,物色了两名江南佳丽,替代那些四十以上的妃嫔,照料精力未衰的圣祖;这与前朝佞臣之献色媚主以固宠的情形是不同的。
这两名江南佳丽,身世都不坏,一个来自海宁陈家,封为勤嫔,即是果亲王胤礼的生母;另一个产自姑苏,姓王,封为密嫔,她的父亲叫王国正,是个监生,因为密嫔的关系,赏了个知县的衔头,仍旧住在苏州,生活由李熙照料。
曹頫从小便听人说过,“王娘娘的娘家在苏州”。有一年“王娘娘的老太太病殁”,曹頫正在苏州李家做客,亲眼看到李熙密折奏报,“王娘娘之母”于某年月日病故,为之料理丧事;朱笔批示:“知道了。”因此,他敢肯定地说:“王娘娘”的称呼,“见诸奏折”。
平郡王也知道,当时江南对后妃宫眷,还沿用宋明以来的称谓,唤作“娘娘”;与北方用官称;或者旗人称“主子”都不同。所以同意了曹頫的建议。
“皇上把李娘娘的事,托付了我;我又托付了给四舅。”平郡王问说:“四舅的要有个得力的帮手才好。”
“我,”曹頫答说:“我只有带我侄子去。”
“你是说通声?”平郡王说,“通声在粮台上的名誉不太好,四舅可得好好管一管他。”
“是!”曹頫很郑重的答应着,稍停一下又说,“我还想把雪芹带去历练历练。”
“对了!”平郡王仿佛突然被提醒了似的,”从我回来以后,还没有见到过雪芹,他在那儿当差?”
“在武英殿御书处”。
“他书读得怎么样?”平郡王很关切地问,“太福晋常跟我提,说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不放心的就是二舅的这个遗腹子,要我格外留心,好好提拔他。我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再说,”他迟疑了一会,很吃力得说,“朝廷的名器,也不是我可以滥给的。四舅,你说是不是?”
“是!雪芹资质不坏,不过,性气浮动不定。所以这一回,我决定把他带在身边,请郡王上陈太福晋,放心好了。”
帮着接待了一整天的贺客,曹雪芹回到家已在二更时分。上房窗帘很垂,但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线很强;可以想象得到,马夫人一面在灯下跟秋月闲谈,一面在守候爱子。
“芹二爷回来了。”
随着小丫头这一声喊,棉门帘掀起,迎出来两条纤影,背着光看不清面貌,不过秋月的身材是熟悉;另一个要到走进了才看清楚。
“锦儿姐,是你!”曹雪芹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下去就来了。”锦儿答说:“今儿不会去了。”
“好!好!”曹雪芹很高兴得说:“好久没有跟你痛痛快快聊一聊,今儿可以做个长夜之谈。”
“快进去吧!”秋月催促着:“外面风大!”
进了屋子,只见马夫人自己从白泥炉子上,取下来水壶在沏茶;怜惜的望着爱子,“看你冻得脸都红了,”看曹雪芹卸了“卧龙袋”伸手去烤火,急忙又说:“别烤火!看涨冻疮。让我看你的手。”曹雪芹便坐在母亲身旁,伸出手去,只见手背已现红肿,马夫人便握住了,使劲揉着,让血脉流通。这是唯一受了冻而可以不长冻疮的办法;但揉的人很吃力,曹雪芹心又不忍,抽回手去说:“行了!”
“再揉揉!”锦儿为马夫人接力,一面揉,一面问:“客人多不多?”
“多!”曹雪芹答说:“来了就走得不算,留下来吃饭的,有四桌人;申时开席,起更放散。”
“四老爷很高兴吧?”
“起先兴致还不错,以后就有点儿扫兴了。”
“怎么呢?”
“听说季姨娘跟邹姨娘拌嘴。邹姨娘已经让她了,季姨娘却是越吵嗓门儿越大;四老爷进去喝了几句,才安静下来。”
“莫非也没有个人劝一劝?”马夫人问。
“太太也是!”刚进门的秋月接口笑道:“季姨娘的脾气,太太难道还不明白?不劝还好,一劝更坏。”
“原来越扶越醉的脾气嘛。”锦儿急走直下得问,“震二爷呢?回去了?”
曹雪芹想说实话而突然意会到一件事,他知道曹震为内务府的朋友约到西城“口袋底”一处勾栏人家喝酒去了。刚才听锦儿说她今夜不回去,想来曹震决不会放弃这个不必“归号”的机会,多半就在“口袋底”停眠整宿了。倘或说了实话,锦儿一定不悦;如此一个温暖如春的寒夜,搞成个煞风景的局面,何苦来哉!因而他含含糊糊的答说:“大概是吧。我没有太注意。”接着顾而言他的问秋月:“你端进来的是什么?”
“今儿请锦二奶奶吃烤鸭;我那鸭架子熬了一锅香梗米粥。你吃不吃?”
“怎么不吃?”曹雪芹答说:“先是忙着招呼客人,等送走了两拨客人,可以坐下来吃一点、喝一点了,哪知道季姨娘绊口舌,看四老爷那脸色,我那儿还有胃口。这会儿倒真有点儿饿了。”
“这么说,是连酒都没有喝?”锦儿问说:“怎么脸上通红?”
“刚才是风吹得;这会儿是火烤得。”
“是没有喝什么,”秋月接口,“没有什么酒味儿.”
“哪,我陪你喝一钟。”锦儿又看着马夫人说:“太太也喝一点儿,天气冷。”
“不!我瞧着你们喝。”马夫人问秋月,“不有尚家送的醉蟹吗?”
“东西可多着呢!也不止尚家。可惜,要在这儿喝,有样好东西不能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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