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没有光的深海,不断往深处下沉,抵达某一处界限时,仿佛触动了某种警报机制,被推着迅速上浮。
大量气泡往上涌起,在挣脱幽暗的瞬间,无数光怪陆离的场景画面扑涌而来。
人类休息的时候,深睡眠和浅睡眠会交替切换,但是身处危险的野外,就只能逼迫自己只处于浅睡眠状态,才能对外界动静有所警觉。
当然在这个状态下,人往往容易做梦,脑细胞总会追溯那些久远的记忆。
秦明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状况,意识不受控制地坠入某个场景中。
朦胧的光影中,纱帘在风中飘飞,那里站着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他们脚边的木质地板上。
画面转向两旁,无比熟悉的家什家具映入眼帘,每一件都恰到好处的融洽。
过了片刻,他隐约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蓦然回首,看到的正是风华正茂的双亲。
平时回忆已经变得模糊的面容,此时在梦中反而清晰许多。
视野动起来了,年幼的自己似乎小跑起来,快速朝着那两人的方向靠近。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汇合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却是开始支离破碎,最后无情爆开。
“你先过去后方营地,放心,我们很快也会撤离。”
宽慰的话落入耳中,他忐忑的心情才有所缓解,在军人的安排下,和其他未成年人排队踏上撤离的飞行器扶梯。
在即将进舱的那一刻,他站定脚步,回头寻找被拦在警戒线外的双亲。
双方的目光跨越数百米,相互看到对方的身影,谁也不知道这会成为最后的诀别。
叮叮叮——
电子音的预备铃声从音箱中传出,已经适应初中节奏的学生一边谈笑一边走进教室,分开后才悠然坐到各自位置上。
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稚气又神采飞扬的笑容,即使有人有青春期的烦恼,也显得活力生机。
发型很骚包的青年教师双手插兜,嘴角洋溢着自信,走到讲台上。
“同学们,我们又在愉快的周一见面了,于老师今天要讲的是大家最感兴趣的基础原能学......”
大部分男孩子雀跃欢呼,女生也因为于老师说原能可以美容,显得兴致勃勃。
当时自己的测评不高,因此对原能有种天然抵触,觉得那是和体育运动差不多的无聊事物。
所以他没去看讲台上的全息投影,也没听老师的讲解。
而是趴在桌上休息,梦想成为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或者当一个商人。
如果没有后面这些事,这种想法是太天真....
在他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已经是课间休息时间了。
穿着白衬衣、格子短裙的女孩绞着手指,走到他课桌旁边,努力表现得更自然。
“那个...秦明,你这个周六有空吗?”
“没空,你们去玩吧。”
他以为又是班里小群体聚会,所以打了个哈欠,随意敷衍过去。
女孩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她试着鼓起勇气,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周六是女孩的生日,除了自己,对方只邀请了其他几个极要好的女生。
知道实际情况后,他很惊讶,于是记下日子,打算第二年为对方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不过他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只能通过回忆和做梦这两种方式,去追溯对方的音容笑貌。
对方带着微笑看向自己,一步步后退消散,最终映入自己眼眸的,只有显示光屏中飞行器的爆炸场景。
没来得及撤离的人死了,而她明明和自己一样拥有救援名额,却因为飞行器晚了一个批次,被虫族追上击落。
命运,不应该是这样残酷的......
变得焦躁的意识试图挣脱这样的场景,然而更多错综复杂的信息涌过来。
顷刻间天旋地转,意识不受秦明的控制,随机落到另一个地方。
“喂!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
猛然间被人推了一下,他稳住踉跄,回首望去。
远处的天空已经出现虫族的踪影,而且黑点越来越多。
“跑啊——”
不知道是谁率先大喊,陡然间就将营地的混乱进一步扩大。
所有人都在逃命,但是又怎么可能快得过飞行类虫族。
在离开营地两三里,就不断有虫族俯冲砸入撤离的人群,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不甘坐以待毙的人们,也用从营地拿到的武器展开反击,但是这份力量太薄弱了。
越来越多的小股虫群追上来,很快就扑灭了他们的战斗意志,真正的溃败开始了。
他和种子计划的其他成员,一直在埋头往前冲,从队伍中间跑到最前方。
因为跑得比别人快,他们不少人在第一天活下来了。
但这只是开始,之后数天不断遭遇虫群,不断有人在重围中死去。
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人命如草芥的含义。
强烈的求生欲不断刺激体内的潜能,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进步,迅速成为逃亡队伍中最强的几人之一。
当然这只是提高他自己的存活率,对局势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虫族虽然大部分赶往东面突进,但留下来的扫荡力度并不小,他们这支沿途不断壮大的队伍就被这样盯上了。
前来围剿他们的虫族规模不至于铺天盖地,但源源不断,没有时刻的停歇。
沦陷两个月后,大部分人都已经牺牲,只剩下寥寥四人。
刚好是两名营地士兵,还有两名种子计划学员。
一开始他们还能通过其他逃亡者掉落的物资,以及搜索沿途其他沦陷营地,窘迫地维持生存。
但是自从被逼到贫瘠荒芜的山地上,他们就再得不到任何补给,连枪械都没有弹药。
都说绝境是对人性的考验,某一个深夜,内斗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两名白天还背靠背战斗的同伴,拿起匕首就往他和另一个人的喉咙扎下去。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持续不断的厮杀早已锻炼出幸存者超乎寻常的神经,以及反应力。
“你们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去死,让我们吃一顿饱的吗?!!!”
竭嘶底里的嘶吼在山坳中回响,随后双方爆发强烈战斗。
几人都是通过层层生死筛选的佼佼者,无论是战斗本能还是技艺都极其凌厉霸道。
这就导致了过程十分惨烈,他只记得自己稍微冷静下来的时候,身上布满十几道极深的刀伤,周围只有一地残肢断骸。
在远处交战的两人也已经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已经身中剧毒死了。
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同期生也已经奄奄一息,双腿都拧成麻花,胸膛更是被打得大面积凹陷。
看到他走过来,这名种子计划同期生咳着血笑出来,“哈哈,两个垃圾兵痞,还是我们厉害.....”
他蹲下到对方身旁,默不作声,这幅伤势已经活不成了。
“秦明....其实他们的想法没错,现在想要继续活下去,只有吃人了....”
“不要有心理负担,别浪费...”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