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殿。
大唐圣上端坐御阶之上,面容威仪,目光冷峻,透着看穿一切的气势。
大殿内,文武百官分立两旁,全场肃静,有些压抑。
一名文官忽然越众而出,朗声说道:“圣上,臣有言上书。”
“准!”
文官便继续说道:“谢圣上,定远将军秦理率军出征,至今两月有余,兵部也不曾接到任何消息,是否已经战败,躲着不敢直面?外界最近谣言四起,有说定远将军战败的,有说定远将军不学无术,只会夸夸其谈的,还有人甚至说定远将军拥兵自重去了,还请圣上言明,将谣言击破,清风正气。”
李二目光一眯,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几眼,没有接话。
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这名文官彷佛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圣上,臣对定远将军并无偏见,只是监察民情,发现异常,不得不报,定远将军出征至今,却无一纸消息,先不说是否战败,但不上书的行为就是对朝廷大不敬,还请圣上明鉴!”
说完,对方后退回班列。
武将集团无一人出来说话,个个冷声不语,很是反常。
全场再次静默,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文官集团中不少人暗中交流眼神,新任户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列说道:“圣上,微臣以为此风不可长,无论战败还是战胜,定远将军都不该片书不传,让圣上担忧,让朝廷担忧,也让出征二郎的家人担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侯爱卿,你怎么看?”李二不动声色地问道。
兵部尚书侯君集出列,作揖道:“圣上,兵部自有规矩,如果人人效彷,兵部工作难以运转,臣以为此例不可开,臣也带过兵,知道前线之艰难,但再难也不能不报,让朝廷无从判断,错失更多。”
“臣等附议!”不少文臣出列,纷纷声援。
李二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这是个阴谋,想要利用“不报”这条搬倒秦怀道,但言出有理,李二也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意味深长地看向太子李承乾:“太子,你的意思呢?”
“回父皇,儿臣以为,两月有余都不见片言纸语,实属不敬,再难,再苦,也该穿消息回来,哪怕战败,这不报,儿臣担心背后有别的意思。”李承乾语速不快,看着也有些敷衍,但说出来的话却杀人诛心。
什么叫有别的意思?
民间街坊谣传拥兵自立无所谓,但身为太子,含沙射影则不妥。
武将集团不在沉默,纷纷看向李承乾,眼中多了些别样色彩,李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辩解,也示意其他人不要妄动。
这个时候,说的越多越被动。
李二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堂堂储君,太子,居然公开怀疑臣子,让人看出心中所想,基本的城府都没有,这是为君之道?
有了太子声援,文臣集团愈发亢奋,纷纷附议。
朝议舆论出现一边倒,大有不罢免问罪决不罢休的气势。
秦怀道的不报确实让李二被动,脸色愈发冷清,正准备采用拖字诀压下去,外面隐隐传来尖锐的喊声,像是亢奋后的走调,朝会期间,外面按说没人敢喧哗才对,除非八百里加急的军情。
想到军情,李二将念头压下,打算等等看。
很快,外面声音近了许多,隐隐听到大捷的字样,不是很清楚,李二心中一动,竖起来耳朵。
朝臣们也听到外面喧哗,监察御史正要跳出来弹劾扰乱朝会,忽然听到“大捷”字样,硬生生憋回去。
朝会不得打扰,但紧急军情除外。
声音近了的缘故,大家都听到“大捷”,面面相觑,大唐休养生息,哪来的大捷,难道是……想到某种可能,一个个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刚还在弹劾不报,居然冒出个大捷?
太子李承乾也脸色大变,慌乱起来。
真要是大捷,刚才的话就会沦为笑柄。
李二看到李承乾慌乱表情,愈发失望,为君者,让臣子看出心思就已经不对,遇事慌乱,喜形于色更非储君所为,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太子,不能当众点破,看向王德,王德会意地匆匆出大殿。
很快王德返回,领着一信使进来,身插小黄旗,信使跑的灰头土脸,两眼布满血丝,但眼睛格外明亮,手里托着一个盒子,用锦布包裹,声音嘶哑地喊道:“圣上,大捷,营州大捷。”
“营州,快,把捷报拿上来。”李二一听果然是营州,激动地站起来,虽然时常有飞鸽传信,但只言片语,并不详情,战情全靠推测,早等不及了,看到信使站立不稳,嘴唇干裂,补充道:“来人,将朕的参汤端来给这位壮士。”
“谢圣上恩典。”信使大喜,参汤什么都不重要,这份恩典能吹一辈子。
很快,王德将盒子接过去,打开外面包裹的锦布,再打开盖子,却不里面没有机关之类伤到圣上,见里面确实是书信,不敢拿出来看,赶紧递上去。
李二拿起书信一看,里面有两封,一封署名薛万淑,另一封署名秦怀道,赶紧先看秦怀道的,几乎一目十行,很快将内容看完,心中顿时掀起了惊天巨浪,以为自己看错,再次重头看起。
这一次李二看得格外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确定上面内容没看错后,狂喜:“哈哈哈,好,不愧是朕之悍将,你们不是说定远将军不报吗,王德,念,让大家都听听。”
武将们听到夸赞都松了口气,知道是真捷报,自己儿子岂不是沾光了?
想到这儿,武将们兴奋地看向王德,文臣,特别是那些出来弹劾的文臣面如死灰,低头不语。
王德接过书信,朗声念道:“圣上,臣怀道于营州叩拜,暴雪封路,人马寸步难行,难以奏报,恳请圣上责罚,自领军以来,臣无时不刻不思圣恩,不敢辜负重托,入营州地界后率军偷袭悉万丹部,杀敌千余,缴获无数,回营州后泼水成冰筑城,加固防御,击退高句丽来犯大军,杀敌两千有余,敌军久攻不下,改围困,臣率程家叁兄弟、尉迟两兄弟、房遗爱、罗章、李义协和李德謇等人连夜潜出营州,冒雪奔袭千里,趁夜潜入辽东城内,一把火烧掉几十万石粮食,迫使入侵敌军缺粮,无力攻打我大唐城池,顺利回营州,无一伤亡。”
念道这儿,王德故意停顿一下,看向武将集团。
被念道名字的家长脸上笑开了花,居然渗透入辽东城,一把火烧了几十万石粮食,这是何等的大功?
李靖也替自己儿子高兴,有了这份功劳,回来好歹也能弄个官职了,想到粮草,心中许多不明之处这一刻豁然开朗,难怪十万敌军明明南下,却不急于攻打平州,原来是急着到处筹措粮食去了。
王德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臣从营州都督口中得知五万敌军两天前深入契丹就粮,正好暴雪降落,封山封路,寸步难行,臣造雪橇板,并传授大军雪上行走之法,之后追入契丹地界,斩杀五万高句丽敌军,无一落网,再杀入何大何部,将其部族俘获,清积雪,撅通道五天,得圣上庇佑,全军安全回营州。”
“五万,全灭?”
大殿内一片哗然,都露出来不可思议神色,有人想质疑,但八百里加急的捷报没人敢欺瞒,除非九族都活腻了。
武将们羡慕不已,那可是一笔大功。
有儿子随行的国公,特别是程咬金和尉迟恭,笑得嘴角都豁开了。
王德继续念道:“回营州后,臣让可敦挑选亲信去联络可汗,五天后,臣率军埋伏雪原,偷袭赶来的契丹大军,斩杀近叁万,俘获可汗和族老等契丹高层,缴获无数,拯救奚族百姓五万余,并得到契丹和高句丽的盟书,上有太原王氏族长签名,据契丹可汗招供,太原王氏促成两方结盟,沿途瓜分大唐,盟书太过重要,臣担心路上出事,不敢交由信使,还请圣上明察。”
“又是叁万?”
“盟书?”
“居然是太原王氏促成?”
程咬金早已知道,但不妨碍趁机上眼药,高声喝道:“圣上,臣请领一军赶赴太原,将王氏族人全部抓来。”
尉迟恭也出列道:“圣上,太原王氏这是造反,臣请圣上下旨,将王氏在朝为官的族人以及王氏举荐、支持的官员全部拿下。”
“噗通,噗通!”
无数王氏族人瘫倒在地,就连被王氏举荐和支持的官员也感觉天旋地转,纷纷倒下,有人连滚带爬地上前,一边苦喊道:“圣上,圣上明察,下官并不知情,太原王氏图谋造反,罪不可赦,该当诛九族。”
更多人上来撇清关系,请求饶命,大殿瞬间变得闹哄哄的。
李二冷着脸喝道:“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一大片千牛卫冲进来,将人提着出去,呼喊声,饶命声渐渐远去,大殿恢复安静,却多了一道压抑的气息。
李二瞥了眼王德,王德会意地继续念道:“圣上,逃回的两叁万契丹军回到草原,发现所部被悉万丹部洗劫,吞并,大乱起,但不足为虑,臣让房遗爱为主、薛万淑之侄薛枫为副,持可汗信物深入契丹境内,招揽各部联手拿下悉万丹部,臣则率军找到高句丽五万大军藏身刘家堡,制造雪崩,将敌军掩埋大半,剩余全部斩杀,缴获无数粮草,无法运走,分发给受害百姓时得知万余敌军在王家镇,大军即可出发,拿下小镇,万余敌军全部斩杀。”
“又是五万?”
“还有另一万?”
“引发雪崩。”
所有人听到这些信息都惊呼起来,杀了五万已经很不错,没想到又一举干掉五万,还顺便吃掉另一万,雪崩是天灾,人怎么可能引发雪崩?
所有人心中生出质疑,但没人这个时候提出。
李二也震惊不已,不过,一想到秦怀道屡创奇迹,选择了信任。
“肃静!”
王德提高嗓门喊道。
大家虽然不信,但还是安静下来。
王德便继续念道:“经过审讯,得知南下的另外五万大军聚集在山海关以北某个天然港口,大军休整一晚后出发,叁天后赶到目的地,臣率九位国公之子再次渗透如敌营,放火烧粮四处,暴露后直接砍杀,干掉火把,引发炸营,臣等杀出敌营后,通知大军赶到,绕着外围射杀,扩大溷乱,直到天亮时,五万大军斩杀殆尽,至此,南下十一万高句丽敌军全部消灭。”
“又是五万?”
“炸营吗?”
大家不傻,知道炸营的可怕,如果真是炸营,干掉五万不是没可能,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什么时候打仗变得这么简单了?
武将们兴奋不已,虽然不是自己干的,但也与有荣焉不是?
“圣上,臣为大唐贺。”
程咬金兴奋地出来喊道:“十一万敌军被灭,境内再无困扰,高句丽伤筋动骨,此乃大捷,当贺,臣更贺大唐得一绝世战将,紧迫五千人马,却搅动风云,不仅抓获契丹可汗,制造大乱,还累计干掉十六万高句丽正规军,烧掉粮草几十万石,试问天下谁能办到?大唐有此大才,帝国无忧。”
“圣上,臣为大唐贺。”
武将们纷纷附和,为将之人心思简单,谁厉害,就服谁。
将心比心,换自己上绝对办不到。
文官很想当面质疑,但又怕打脸,恨不得早点结束朝会。
“好戏还在后头,继续念。”李二兴奋地说道。
大家一听还没完,这怕是要上天,纷纷竖起耳朵,再次看向王德。
王德感觉活了几十年,从未像今天这般被人关注,赶紧念道:“臣帅军回营州,得知房校尉已招抚各部将悉万丹部击败,契丹并入大唐怀抱,便派李德謇赶去汇合,接管指挥,担心兵力不足,请营州都督支援一千边军,由都督之子薛武为将,东征高句丽金边城,一旦拿下,则继续南下攻打新城,臣率主力直扑怀远,一旦拿下,则两军成掎角之势,撕开高句丽防线,来而不往非礼也,怀远不过小镇,拿下翻手之间,等臣拿下辽东城后再上书禀报,届时,恳请圣上派一员大将从登州、莱州渡海,与臣南部夹击,拿下高句丽大部,臣,怀道于营州上书,恭祝圣安,大唐万年!”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大家没想到秦怀道居然如此凶悍,干掉十六万高句丽大军不说,还拿下了契丹,岂不是意味着契丹和奚族以后就是大唐疆域?
这是开疆拓土,泼天之功!
程咬金等国公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开疆拓土,当初将儿子塞进大军是何等的正确,何等的庆幸,虽然主功是秦怀道,但跟着喝汤,这汤也太浓了。
文臣集团默不作声,心思复杂,有了开疆拓土之功,谁还能搬到秦怀道?
谁还敢动那心思?
李二满意地笑了,丢给武将们一个眼神。
李靖会意地点头,心中松了口气,当初举荐秦怀道为将,说不担心是假的,想到秦怀道在外杀敌立功,开疆拓土,热血沸腾起来,出列,作揖,郑重说道:“圣上,臣请圣上御驾亲征,从登州、莱州渡海,与定远将军南北夹击,拿下高句丽大部,合并一出,兵进平壤,一战定乾坤。”
“臣等恳请御驾亲征。”国公们早知道李二心思,会意地纷纷出列。
就连房玄龄、长孙无极也跟着出列附议。
其他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不知道早已内定,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就是找死,都保持沉默,各怀心思。
李二满意地笑了,豪情万丈,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朕欲亲征,以李靖为征东大元帅,擢升定远将军为宣威将军,左路军元帅,截止营州、平州和契丹投诚各部,鄂国公为右路军元帅,薛万彻、牛达、张亮、李君羡、契苾何力各领大军二万随行,太子监国,叁日后祭天出征。”
宣威将军是从四品,但这次晋升没人敢反对,纷纷喊道:“遵旨!”
太子李承乾见可以监国,眼中一亮。
侯君集见这等灭国大战居然没自己份,心中不忿,但没有表露出来。
“退朝!”李二喝道,意气风发,心情激荡,终于又可以上战场了,灭国之战,如果能成,青史上必将留下自己一笔,何等快意!
被点到名字的国公们喜形于色,程咬金见没自己机会,黑着脸离开,被王德拦住,笑吟吟地说道:“圣上有请,还有诸位一起吧。”说着看向刚才几名被点到名的战将。
大家欣喜点头,跟着来到甘露殿。
程咬金黑着脸说道:“圣上,你不公平,俺老程还提得动槊,凭什么不让俺跟着?俺不服。”
“你这个杀才,火气还那么大。”李二笑道,对待身边近臣自然不用板着脸,示意大家坐下后补充道:“南衙司交给别人朕不放心,朕不在,这皇城安全就交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这番话意有所指,大家心领神会地看向程咬金。
程咬金也反应过来,郑重说道:“圣上放心便是,臣保证圣上离开时怎样,回来时还怎样。”
“好了,说说吧。”李二笑呵呵地看向李靖。
李靖会意地结果话题说道:“圣上,臣一直想不明白高句丽南下之军为何不攻打城池,原来是缺粮,定远将军,不……现在该称宣威将军了,只是,晋升太快,会不会出事?”
“谁敢不服,替朕斩杀十几万敌军,拿下契丹、奚族同等地盘回来再说,怀道原本就是五品,提到从四品而已,不算什么,等大战结束,朕再论功行赏。”李二霸气地说道。
实打实的军功在手,谁敢反对?
大家一想也对,嘿嘿笑了,想到自己家儿子跟着立功,心情大好。
房玄龄没想到秦怀道会给自己家中那莽夫机会,心中满是感慨,招抚契丹各部,拉下契丹,这份功劳可不小,如果再拿下金边城和新城,与怀远形成掎角之势,封侯都不是问题,这是何等的幸事。
想到这儿,房玄龄对秦怀道愈发好感,说道:“圣上,如果宣威将军拿下怀远,有几成把握拿下辽东城?”
在场都是杀出来的战将,对战事精通,都思索起来。
李二想了想,说道:“营州边军需要留下看守俘虏,确保营州不失,怀道身边不过几千人马,就算从俘虏中招募战兵也不过一万多人,偷袭之下,一战定怀远问题不大,但想要拿下辽东城可不容易,辽东大城,守军两万以上,不过,怀道屡出奇迹,说不定有办法。”说着看向李靖。
李靖苦笑道:“圣上,如果臣来指挥,拿下辽东有七成把握,但损失不会小,宣威将军以五千兵力连战高句丽十六万,居然还有余力出征怀远,恐怕兵力损失不大,简直奇迹,由此也可推测出宣威将军每战用计,不喜损失太大,什么雪崩,什么炸营,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只能渗透入城,打开城门让主力冲进去,宣威将军能渗入辽东城,想必渗入怀远镇问题不大。”
“有道理,朕还真是期待,等见了面,朕的好好问问,看这仗是怎么打的,简直匪夷所思,兵圣吴起都不为过。”李二感慨道。
“以五千,灭十六万,前无古人。”李靖提醒道。
“圣上,臣愿先率两万大军为先锋。”薛万彻趁机说道,昨晚接到薛万淑家信,知道一些内幕,对秦怀道心存感激,虽然不能直接带兵过去帮忙,但不妨碍拿出姿态声援。
“准!”
李二能猜出薛万彻心思,并不反对,否则也不会点薛万彻的将,说着看徐世绩:“你即可率百骑司秘密出城,拿下太原王氏九族。”
“臣遵旨!”徐世绩郑重领命,匆匆去了。
一股无形的杀意爆发,但没人感觉不对,谋逆者,必诛!
引敌国入侵,联手造反更是罪无可恕!
李二看着众人,意气风发:“诸位,此战关系重大,或许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上战场,绝不容有失,这段时间朕督促工部制造不少连弩,今天分发下去,熟悉叁天,做好一应准备,叁天后出征,不得有误。”
“遵旨!”
众人轰然领命,目光狂热。
都上了年纪,岁月不饶人,最后一战,谁不想华丽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