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执迷不悟
乔镇司并不能想出更多理由来为教授的说谎开脱。
或许教授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不不不,不对,如果教授仅仅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不会说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教授不是那种不知道一个谎言需要用上百个、甚至上千个谎言才能圆起来的人。
更何况,教授说起张千阳的时候,语气毫无变化。如果教授确实在家中,而他亲眼所见张千阳并不在家中,教授如果不知道她去了何处,那他至少不该是那种语气。至于教授最后莫名其妙地说起了学校的事,怎么听,都像是在敷衍自己。教授到底在做什么呢?知道了张千阳的事但无力阻止所以觉得愧对自己与父亲这才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又或者是,教授知道了张千阳的事,自己甚至也已经……乔镇司不敢再往下想了。是不是该和父亲商量一下呢?
乔镇司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连手机震动了起来他也不想动,应该是宋谦吧,自己胡言乱语地支开了他就一个翻身上了楼顶跟上了张千阳。他现在应该是在找自己吧?
可现在乔镇司,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他压根儿就不敢想象,如果教授真的加入到了凌欢篪的研究之中,他该怎么办?他和他的家人、乃至家族该怎么办?教授对血族的了解俨然比张千阳深厚得多,现在的他们无异于案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父亲交给他的事,他到现在还没着手去办,可眼下却又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来了。
果真,父亲还是不该让自己来北京的。自己的知识面再全,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也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遇到问题,就只想到逃避,仿佛只要不去想,他不愿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一样。
可现在,如果不逃避,他又该做什么呢?
乔镇司也不知道自己在天台呆坐了多久,等他再捡起手机时才发现,宋谦不过只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而其他的电话都是林琅打的。她现在大夜戏该拍完了吧?
乔镇司正想着给林琅发一条微信过去,没想到却看到了一条新闻推送,“林琅与郑树安在拍摄新剧的过程中惨遭爆炸,伤情严重,已送去医院抢救,但目前仍未脱险。”
嗡地一下,乔镇司就开始耳鸣了起来,周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脑海里的嗡嗡声。
怎么会?
不会的。一定不是林琅,一定不是他的林琅……
乔镇司连点开新闻都不敢……可他也知道,这世上还能有几个林琅呢?只此一人啊,只此一人。
乔镇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急得在天台上走来走去,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哦,对了,自己读过如何在爆炸中保护自己……对对对,要给林琅看看那本书……以后要劝她,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林琅,林琅……
乔镇司忽然疯了一样,林琅已经出事了,来不及了……他从新闻里看清楚了林琅所去的医院,又从手机地图上找好了位置,风一样地呼啸而过,朝着林琅去了。
乔镇司如今已经没有理智了,全然退化成了一头野兽,满心里只有“林琅”两个字。
医院外满坑满谷的都是人……大家在说些什么,乔镇司还是听不清楚,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乔镇司在慌乱中寻找林琅的时候终于有点静下心来了,“没事……一定没事……司燃还在的……他会保护林琅……”可此时的乔镇司不知道的是,司燃早在刚到片场的时候就被林琅支走了,“去,你回酒店去看看,乔镇司回来了没?”
司燃也没多想,毕竟拍戏现场还有老成稳重的峰叔在,能出什么大事呢,也就开着车就走了。可还没等他再开着车回到片场,林琅就已经被救护车接去了医院。
等司燃再赶到医院的时候,他险些跪倒在手术室外,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向老爷子和岑副官交待呢?可他与乔镇司不一样,再无法面对,也还是要咬牙面对。
等林老爷子与岑副官赶到医院的时候,林琅刚出了手术室,腿骨骨折,创面较大,但都已经固定、缝合处理了,现在可以送到病房去打点滴进行药物治疗。
司燃的双手一直别在身后,林老爷子跟着进了林琅的病房,岑副官却留在了外头,一个横踢,司燃险些跪下,可司燃知道这不会是结束……而也就在这时,乔镇司无计可施,只好蛮横地冲进了护士站里,自己一边被小护士打骂着,一边调出了入住记录,查到了林琅所在的楼层。乔镇司冲着怒气冲冲的护士一鞠躬,“对不起”,一转身就往楼上跑,等他看到司燃正在受罚就知道林琅是真的受了伤。
病房门前有柯总派来的保镖也有老爷子带来的警卫员,可乔镇司只想进去,不惜一切代价,他都要进去。
柯总派来的保镖都认识乔镇司,所以并未阻拦。可老爷子带来的警卫员却没那么好说话了,一边拦住了乔镇司,一边在询问岑副官的意思。可岑副官只顾着训司燃,什么话也不说。警卫员们觉得既然什么话也不说,那就得拦住他。
可乔镇司却轻飘飘地拎起一名冲到自己近旁的警卫员来了,其他的人虽然看得呆了,但并未露怯,反倒更加蠢蠢欲动了。可乔镇司并非喜欢动手动脚的人,他只是想进去看一眼林琅而已,于是把手里的警卫员打横丢向了其他人,就在他们慌里慌张地想要接住冷不防被乔镇司丢出来的人后,乔镇司已经一个闪身到了病房门前,拉开门进去了。
林琅还没醒过来,林老爷子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背对着乔镇司,后背微微地佝偻着,而峰叔与小文全都一言不发地站在床的另一边。
林老爷子叹口气,“乔镇司?”
“是我。”乔镇司扫了一眼林琅就能判断出林琅是腿骨骨折了,但他也注意到了林琅并未打石膏,而是只通过绷带简单地固定了一下腿,看来是腿上的伤口创面太大,暂时还不能打石膏处理。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她……好不好。”
林老爷子没再说什么,只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前守着林琅……岑副官此时拉开了一道缝隙看了看,见老爷子并未有发怒的迹象,于是冲身后跃跃欲试的几名警卫员摆摆手,叫他们安静下来。
林琅是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渐渐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到了爷爷,恍惚间好像还有乔镇司,于是有些虚弱但竟然冲爷爷笑了笑。林老爷子脸上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麻醉给你打多了吧,居然还会冲我笑了。”
林琅的目光早不在老爷子身上了,而是停在了乔镇司的身上,“谁看你了?我看……我想看的人……”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乔镇司,真是越看越顺眼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她只是想着再见他一面,而现在真的活着再见了,真好。
峰叔已经摁了铃,喊来了医生和护士。
当着老爷子的面,林琅也不敢问起郑树安,更不敢说起乔镇司昨晚究竟去了哪儿。老爷子本就一力反对自己在娱乐圈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会死也要让自己从圈子里退出来了。
可直到医生检查完毕离开,老爷子都一言不发。
林琅只想支开老爷子,“哎哎,吃药了没?没吃药赶紧回去吃药。”
老爷子气得拿拐杖拄着地,“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胡闹?谁胡闹了?”
林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你去拍戏,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就是胡闹吗?”
林琅没想到爷爷这么快就说出这话来了,冷哼一声“谁胡闹了?我那是在为建设人民的精神世界做贡献,你不懂……快回去吧,别老在这儿呆着了,你看,他们都不敢动。”林琅说着指了指一脸拘束的峰叔和小文。
林老爷子也盯着峰叔看了一眼,“这事,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峰叔连连点头弯腰,“是是是,一定一定。”
林老爷子略坐了会儿就离开了,林琅抢先问道,“郑树安呢?没事吧?”
峰叔点点头,又摇摇头,“背部皮肤大面积烧伤,且有轻度吸入性损伤,目前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林琅没有做声,峰叔说道,“等你好些,我们要当面去道谢。你以后,可也不准和郑老师没大没小的了,也就他脾气好,一直不和你计较。”
“那还不是因为他……”林琅想了想没能说得出口,“哎,算了……”无论如何,郑树安救了自己是事实,若不是他,现在烧伤的或许就是自己了。她可不要。
现在终于轮到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了,“乔镇司。”
乔镇司听得出来林琅语气不善,“我在。”
林琅先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把他看了一遍,“你……”她确定乔镇司并无大碍,“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关于这场灾难,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第二次爆炸来临之际,她怕极了,怕自己还没走到妈妈的那个位置就死了,怕火烧到身上会很疼……但最怕的是自己都快死了却没来得及再见乔镇司一面。
乔镇司挠挠头,“私事。”
林琅越发生气了,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没办法的是受伤的腿被固定住了,“私事?在我跟前你还敢有私事?不得了了啊。”林琅没个趁手的东西,抓住枕头便丢了过去。乔镇司也不闪开,被枕头闷哼一声砸中了。
被枕头丢一下,当然不会疼,可林琅却还是气,“你干嘛不躲开呢?傻不傻?”
门外忽然起了嘈杂声,来的是凌欢篪。乔镇司这时候再见凌欢篪,情绪未免难以平复。他到底想把张千阳怎样?虽然那说到底是张千阳的选择,可如果没有他,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凌欢篪带来了北厦的骨科主任,还带来了两名佣人,说留下照顾林琅。
林琅生怕凌欢篪会因为自己的伤势耽误了《半粒朱砂》的拍摄而又换女主角,气势汹汹地扬言喊道,“你可不许再换《半粒朱砂》的女主角了,听到没?”
凌欢篪自己看了事发现场的视频,说是千钧一发之际林琅才逃出生天绝不掺假,可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惦记着自己要拍的戏,真可谓是戏疯子了。他还能怎样呢,也只好点头答应,“好好好,我不敢的,你放心。”
林琅这才安下心来,可又看了一眼乔镇司,欲言又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是不大好说起乔镇司与凌欢篪之间的事。
凌欢篪并未久留,让林琅好生休息便去了底下车库,他发动好了汽车,油门踩下了可汽车却纹丝不动。他这才抬头发现不知乔镇司什么时候如鬼魅一般摁住了他的引擎盖。凌欢篪起了歹意,油门一脚踩到底,可车子咆哮归咆哮,也只是让乔镇司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最终还是站稳了。
凌欢篪熄了火,摇下车窗,“你不怕这里有监控?”
“已经被我毁了。”
凌欢篪惊异于他的速度,就从自己出了病房再到坐进汽车的时间里,他竟然能毁了监控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自己。
“所以,你想干什么?”凌欢篪并不害怕,反倒有些兴奋。
“你到底要往……张千阳身上……泼多少脏水?”
“嗯?我往张千阳身上泼脏水了吗?我没有吧。”
“无赖,可耻。”乔镇司只觉得这两词用来码凌欢篪还是太轻了,以后得跟着林琅多学点。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与我何干……”
乔镇司要紧牙关,一步也不退让,凌欢篪却又笑笑说道,“你这么关心她的话,那我不妨告诉你,张千阳的好父亲,如今也开始加入我的研究了。”
“我不信。”
凌欢篪冷笑,“不信?你应该是查到了张千阳会晚上出入我的公司吧?那你可以守在公司的地库那里,张千阳到公司前,你的教授就会从那儿离开,中间的时间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乔镇司只觉得忽然间不大能呼吸。他不该相信凌欢篪的,可这种话,他却听得忿忿不平,耳朵又开始轰鸣起来,乔镇司疯了一样一拳砸向了凌欢篪的引擎盖,凌欢篪的特斯拉顿时瘪进去好大一块凹塘。
凌欢篪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己的车,对研究乔镇司却是越来越期待了,他见乔镇司退到了一旁,发动油门准备离开,却在经过乔镇司身边的时候又停了一下,“或许,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了。”
乔镇司耳鸣得厉害,只看得见凌欢篪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但他究竟说了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只可惜凌欢篪的车连地库都没能开得出去,引擎的噪音越来越响了,最后停在了地库的斜坡上。
凌欢篪有些尴尬,下了车却还是冲着还在地库里的乔镇司摇摇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