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作对
连善拉拢了衣服,随意系成个结,眼里蕴了平淡清澈道着:“什么讨好不讨好的,孤这是在赎罪呢。先人的罪,孤永远还不清的。”
说这话时,连善淡淡看了一眼叶芾。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没有做完三件事情之前,不准离开。”
叶芾在宫里就伪装成小侍卫一路跟着连善,春去秋来,混迹了大半年。
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混熟了后,叶芾打听消息也就方便多了。
涑国那边的使者换了一拨又一拨,脾气都还挺稳,能动口绝不动手,就是一天天的来烦连善。
这民间和宫里头赐名的人肉催婚炮,不是虚言。
终于,因为某个不可调和的事情两家闹开了,叶芾赶来时大殿上都见了血。
连善胳膊被砍了一刀,而涑国使者被硬生生驱逐了出去。
这一场太极终于以一方脾气失衡而告终。
叶芾跟在连善身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知晓了七七八八,也不知是相思连善心大还是说这个国家本就没多大价值了,让他如此不设防。
被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连善干枯的胳膊上露出狰狞见骨的伤口来。
叶芾准备绷带和药,转过头来发现学自己止住了,而一旁的皮肉在自己长拢似的黏合在了一起。
叶芾揉了揉眼,伤口已经缩小了一半。
索性把纱布盖在上头,细细扎好。
第二次换药时,伤痕都彻底没了。
叶芾有那么一秒的惊奇。
“你这身体,还真跟木头似的,有治愈效果呢。”
叶芾想到了游戏里自带绿光,扑绫扑绫的治疗术。
“对了,你为什么跟涑国使者闹翻了?”
“玩儿不拢呗。”
叶芾嗤嗤笑了声:“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国家大事,整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这国王,算是独一份儿吧。
连善看着人单纯的傻相,弯了弯眉。
“往后你就知道了。”
“喔,是吗。”叶芾给连善栓好衣带就拎着东西出门了。
里头是一个拨浪鼓。
从宫里头到相思村并不远,出门直走几里路就到了。
快天黑了叶芾才跑回来。
后院里,连善又在给小树苗浇水了。
那是从西南方运过来的潭水,据说一斗重一斤,是世界上最轻最净的水了。
叶芾走过去,舀起一勺“神仙水”墩墩喝了两口,清甜而沁人心脾,果然好水。
连善止住了手头动作,抬头瞥了一眼小侍卫宝蓝衣衫打扮的叶芾:“一身汗味儿,又去哪儿鬼混来?”
叶芾抬手把能自由出入的腰牌塞好,又横在鼻尖嗅了嗅,眉头微皱,啧啧。
“就去看看相思村里那位,快生了。”
相思族聚集的那儿,又叫相思村,统共才十来户人家。
相思国地界小,相当于一个郡县大小,方圆几十里,有三十六个村镇,相思村是最小的一个,虽靠近王城宫闱,也是最边缘的一个。
叶
芾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牛皮纸的地图,上头是自己画的笔直笔直的线路和村镇区划图。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边缘十二个村镇外,又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即使不停的走不停的走,最终的目的地却是相思树下。”
连善笑了笑:“如你所见,相思国没有边界。孤也不知道它的边界在何处。”
“嘁,你是国王你会不知道?”
连善狐狸似的笑了笑。
在相思国待久了,你还真不能抱有太大好奇心。发现了问题存着最好,因为你永远得不到答案。
不是被憋死,就是被好奇死。
叶芾叹了口气,习惯了连善这幅逗弄的明白人模样,看他一身素衣,又是焚香沐浴,是又要去太庙了吧。
每个月,连善都会在太庙里跪上许久,这次已经两天两夜了。
叶芾来看了好几次,连善仍旧跪在那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诶,相思国现在不说民殷国富,但也算得上国泰民安,无战火硝烟,你何必纠结于过去?”
“谁说孤是在纠结过去?”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在寂静无声的太庙里清晰可闻。
本来嘛,生而为人,就该瞩目未来才是。
叶芾张开嘴想反驳什么,但看见连善带着青黑的眼看向了她,里头的清澈虔诚,让她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是人家的家国事,她一个外人,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
跪吧,跪吧,迟早得风湿关节炎。
离开时,连善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时候,你需要静一静,慢下来。将自己紧绷成一根弦似的,有那么得意吗?”
叶芾愣了愣,离开了。
谁说她不够冷静的。
后面的日子,叶芾就一个人来那个边缘小村子了,偶尔帮忙烧水,晒衣服,还蹭了几次饭,回去之后,叶芾身上被抽出的“相思之情”也越发浓重。
连善曾说过,若有一天妇人遭遇不测要找人算账,叶芾身上也是有一份债的,因为她是帮凶啊。
在看到小树苗又发出一片绿叶后,叶芾心中多了一种奇异的情绪。
看着连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叶芾为妇人感到不值。
“今天,我摸了一下她的肚子,鼓鼓的感觉里头真的有小孩儿在动一样!”
叶芾正在内殿里与连善用晚膳。
“已经八个月了。”叶芾大方的喝了口汤,擦了擦嘴,笑着道,“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能出世了吧。反正我来这儿几个月,看你宫里一个妃子都没有,要不就把姑娘娶进来?”
“孩子出生之后你就可以去做下一件事情了。”
“你就一点都不心疼那个女子吗?我不知道你们如何相识,但她一直在思念你,而你却一直在利用她的这份情谊。”
“利用她是真,但孤为何要心疼她?若每一个喜欢我的人都需要孤用心去回报的话,孤岂不是像一条可以任由被人蒸了分食的鱼?”
“你……”
叶芾看着连善因为在太庙跪了几天仍旧苍白的脸色,还有夹菜也抖个不停的手:“你到底在折磨谁?”
“呵呵。”
连善嗤嗤笑了两声,起身离开了。
这
顿饭,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一个半月后,妇人临盆,连善带着叶芾往西南方的山上去采药。
“妇人生产最怕出血,一旦过量,会有性命之虞。这边的山上有一味药名为‘解寤’,妇人服下后有宁心安神,止血凝血之功。”
“‘解寤’?”
连善微微点了点头,挽了袖子往山上走。
西南山纵横千里,延展无边,仿佛没有尽头。
“这山……”叶芾走到开阔处望了望,远方有烟雾缭绕的茂密树林,偶然窜出几只鸟儿来,脚下踩着厚实松软的枯叶,树林竹枝处生出钟灵毓秀的几株草来。
“这山很值钱啊。”
叶芾笑嘻嘻着,“这么宽的地皮,这么多的名贵草药,俨然一座金库啊!”
从前被逼着破万卷的“余丞相”对路过的无数珍奇草药谈得上眼熟。
连善脚步不停,沿着不明显的路往上走着,口中解释着:“山上的草药有专人负责采摘,卖给附近的商人。”
“商人?”
“望月郡。”
叶芾拧了拧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离相思国最近的,是相思郡吧?你的公案里,有属于相思郡的公文。”
连善嘴角微勾,回过头淡淡看了一眼叶芾,意味不明的问着:“你是禹国的人?想查孤?”
“不是。”她确实不是。
“那就好。否则,孤会忍不住杀你灭口喔。”
“为什么?”
“孤怎么可能告诉你原因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相互试探着,叶芾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儿来。
相思郡与相思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
如果两者互相依存那倒没有问题。但如果有一方独尊,显然触及了禹国与相思国的平衡线。
而叶芾,也是因此而来。
在相思国里打探了许久,丝毫没有相思郡的消息,更没有听到丁点儿关于外头世界的风声,难道这儿真的与世隔绝?
但连善又说与外界存在交易,有医药买卖,那就证明,望月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叶芾于千万愁绪中理清线头来,细细思索。
“连善,你认识石筝玉吗,望月郡的郡守?”
两个人在一片萧疏的竹林里站定,对峙着。
“怎么突然想要问个明白了?”
“那个婴孩,是否能顺利降生?那个妇人的命,是否能保住?而禹国管辖的相思郡,是否本就不存在?”
“这么多问题,你让孤如何回答?”
“一个一个回答!”
“你想与孤作对?”
叶芾看着眼前人皮笑肉不笑的清冷相有些生气,对自己脑中的猜测被印证而越发恐惧!
“相思郡根本就不存在对吧。或者说,相思郡只是你连善的一层伪装,用来庇佑相思国的伪装。在外人看来,这儿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仅仅就是禹国的一块属地,有禹国的声名在外,自然不会有灾难降临。你利用相思郡的名头与望月郡做交易,获得生存的来源。你与涑国的秘密交易,是为了重铸神树吧。”
连善杵在那儿不发一言。
叶芾越想越乱:“我压根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
么巫术邪法!只有人心的险恶与狡黠是我猜不透的。你们都团结在一起在算计着什么对吧,你们的算计,还在继续!其实,我根本没有逃出望月郡,这里仍旧被他们所掌控。”
“孤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连善不停的往前走着,而叶芾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这其实是一个梦对吧,我还未从梦里醒来。”叶芾往原路走,磕磕绊绊终于到了相思村。
从房屋里头传出妇人一声一声的惨叫。
仿佛有万千丝线缠绕,将叶芾的感官与妇人相连,那种撕心裂肺般的苦痛瞬间席卷身上!
叶芾弓着身子,蜷缩在了地上。
没有力气往前,也没有力气逃避。
不一会儿,里头的声音终于没了,而叶芾也虚脱一般,看着老妪从里头走出来,怀里抱着布裹的婴儿。
叶芾喜极,拽住老妪的裤脚,想要看看孩子,却在入眼的刹那,看到干枯皱缩的人形朽木……
死了。
像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时空里,叶芾身边是一片白茫茫的境地。
果然,还是梦吗?
忽的,叶芾眼前闪过一道绿光,身形微抖,又回到了那片树林里,前方是正在弯身挖药的连善。
叶芾抓了抓手,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衣摆……
刚才的,是她的幻觉想象?
“如果那是你所想看到的,就跟孤闹吧。孤保证,会把你所看到的,变成现实。”
叶芾抬眼看了看连善,最终什么也没说,一路保持着沉默。
药采回来给妇人服下。
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妇人,叶芾赶紧窜到老妪那里看刚出生的孩子,虽然皱巴巴的不精神,但好歹是个正常婴孩模样,不是什么枯木朽株。
叶芾走出村子,连善在树下乘凉等她。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
“孤只是将你所思所想所预料做成了幻境,让你真真切切体会一番。怎么,忘记了相思神树的传说了吗?树枯了,可孤的能力还在啊。”
“那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咯?”
“不一定。若是你真要与这个世界作对,肯定不会有好结局。”
“我从未想过要与谁作对……”
连善撑起身子,虚弱的笑了笑:“可你所有的戒备都在显示着,你无惧于死亡,且随时都准备着与所有人为敌。”
叶芾闻言微怔。
“你每走一步都做了最坏打算,从不给自己留有余地,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会痛不会苦的吗?”
连善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孤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孤能透过每个人的梦境观测到她的内心。梦是一个人身心最真实的映照,谁也无法回避自己的心。”
“我,我可以克服。”
“是吗?那每晚睡在一旁做噩梦的是谁?”
叶芾看着一旁的软榻。是的,即使远离了刀光剑影,在这宁心安神的宫廷里,她仍旧睡不踏实。
每晚都像在持刀战斗一般,精疲力竭。
“你为何要帮我?”
“孤只是不想看到你日后成为一个可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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