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荀无忧
“现在是什么年份?”
“隆裕元年。”
叶芾背了双手在原地踱着步:隆裕元年,禹皇君毅做了什么呢?
隆裕元年,是余武陵在科考中一举夺魁,初任吏部小郎,开启了她辉煌人生的第一阶段。
在北境抓了原来的不中用郡守,放猛虎归山,一收一放,稳固凌原三郡兵权。
结交苍国,让丞相与苍国公主联姻。
……
在南方,确实派了两位大臣来巡查,还是当时职任御史大夫的余相顾。
可所有的记录里,都没有记载五国联军的战争。
“战况有上呈朝廷吗?”
君子昀不明白叶芾为何会问这个,但也点了点头:“秦郡守和陆老在负责与京城联络,有可能的话,会请求增派援军。”
叶芾勾唇笑了笑:“不会有援军的。曾格也不能去京城。”
去了就会死,一定会。
叶芾清楚君毅的手段。
“曾将军去不去京城,得等宣旨的大臣来了才能定夺。”
“等他过来,就晚了,余相顾‘温水煮青蛙’的功夫,没人能应付。他这一次来肯定是要把南方郡县冒出来的势头掐下去。曾格也难逃一劫。”
“你怎么知道是余御史?”
叶芾眉眼闪了闪,侧过身去对着手指:“猜的。”
君子昀叹了口气,无奈道着:“你不仅认识覃清,还对江湖中的池鱼熟稔,现在又能一语点出御史大夫余相顾的政治路子。之前曾将军说我们中的人里出了内鬼,按理说我该怀疑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可是……”
君子昀顿了顿,走过去抱着叶芾,下颚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我一点都不想怀疑你。像你这样心外无物的老妖怪,怎么可能会使阴谋诡计。如果你真要算计我,美人计多直接啊,我肯定一个眼神就没力气反抗了。”
闻言叶芾身子颤了颤,细声细气的问着:“那你有怀疑过我吗,哪怕一瞬间?”
“你猜呢?”君子昀沉沉笑着,热气喷在人儿耳后,惹得她红了脸,“我倒是在等你对我使美人计啊。”
叶芾挣了挣,转过身来直视着君子昀:“经你这么提醒,我觉得自己可以去敌营做卧底。”
“想什么呢!”君子昀伸手拍了拍叶芾的小脑袋瓜,“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涉险。”
叶芾瞥了瞥,继续在房子里悠着,好像有什么没有想起来。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卡在了脑子的缝隙里。
转过头看着君子昀,恍然大悟般:“是不是还有关于你的?”
叶芾摇晃着脑袋,“我记得,隆裕元年,君毅不顾及先皇旨意,执意册封六皇子为六王爷,意图恢复你皇家人的身份。是吗?”
君子昀眸光沉沉,盯着叶芾看了许久。
“可惜,没有成功。”叶芾笑着。
君毅的算盘是想营造兄友弟恭的仁君形象,却又在暗地里命一波老臣进行谏诤,说什么先皇旨意不可废,六皇子已然被逐出皇家,哪有恢复的道理。
一群人,真是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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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芾拍了拍君子昀肩膀:“放心吧,你这王爷的位子还有几年才能落到实处。还能再安心的浪一浪。”
至少得是八郡联合之后吧。
那时候的君子昀,已经足够让京城忌惮。
“如果他真的册封,我倒是当仁不让受下了。”
“你的淡泊名利呢?”叶芾星星眼瞅着某人。
“受封之后,你口中的王爷是不是就成我了。”
“……”
叶芾噎了噎,终究没说话。
这人成天瞎琢磨些啥呢?
“你对皇家,还有眷恋吗?”毕竟是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和从小到大赋予的名誉,要说坦然舍弃,也挺难。
“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能够接受失去。”
“也是。你现在做一介平民是最好的。”
“怎么说?”
“在许多人眼里,你曾是先皇最宠爱的太子,从十岁起就在皇帝身边学朝政之事,**王之道,继承大统都是分分钟的事情。君毅为什么要封你为王,还不是怕有人借这个做文章,拥立你坐上皇位,踢了他下台。”
“嗯。”
“如果你真的做了皇帝,或者成为一方诸侯王,对你现在而言,都是有害无利的。你离开皇都的两年,朝中势力肯定浮浮沉沉,属于二皇子的部分冒出了头,而你的支持者潜藏起来,可能是另投他处,也可能是韬光养晦。总之,朝中势力和以前不一样了,局势朝着不利于六皇子做皇帝的方向发展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去禹京城做皇帝,朝廷上难免会出现争斗,厮杀,这样子的后果就是大伤禹国元气,祸害无辜百姓。”
说多了口干,叶芾坐下来喝了口茶,继续道:“可能死去的老皇帝也是想保全你和二皇子,保全整个禹国朝政的稳定,才没让你入京为主。”
君子昀眯了眯眼:“你倒是看得透彻。”
“那是,因为我是通晓过去未来的老妖怪啊!”
某人美滋滋的笑着。
渠江战场。
慕容枢率领的军队与五国联军对扛,双方都想以守待攻,始终没有人出阵,战事僵持。
而后方,曾府上迎来贵客。
朝廷派遣的巡视使到了。
叶芾闻了风声,高兴的挽了个贤者髻,兴致高昂的去见老朋友了。
“啊啊啊啊,有贵客来临,今天是不是也能蹭上大餐!”
叶芾跟在君子昀身后,突然听到一阵朗朗男声。
随着声音看去,迎面入目过来一个扎着道士髻的小青年,手里抱着个面饼在啃着,两袖清风的道袍垮下来,露出秀长匀称的胳膊。
小青年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转,像在寻觅什么。
叶芾看见了好奇,但不能凭空去跟人打招呼,吓着小孩子怎么办?
幸好有万事必会开口问的秦邵在场。
“无忧忧,看你一副闻着味儿就过来了的模样,是嗅到了什么风声?”
“诶诶诶,秦叔你能把我当人看不,什么闻着味儿啊,跟祎儿手中牵着的阿战似的!我像是那
样没出息的狗子吗?”
“得,你怕是比不上阿战。人家能千里追踪,你能?”
“我!”气得荀无忧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饼,“我能千里追肉松。”
“哈哈哈,承认吧,你不行。”秦邵笑着,“这次来的人是京中的御史大夫余相顾,一个为官十年的老油条了,你一会儿少说话多吃菜,别瞎说话。”
“我哪次放着好吃的没吃去瞎摆条了?”
“倒也是。在你这儿,吃的永远比其他的重要。真不知道这届的道士怎么了,一个个不在深山里头待着,跑来尘世瞎搅和。都说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可你呢,整天想着吃吃吃,唉!”
“秦叔,你这就小看咱师兄弟们了。像我这样战斗力差的就只会吃。但我那些个师兄师弟就不一样了,真的是力拔山兮,能挑能抬的啊!要不是这乱世,道观里没有香火,我们会出来讨营生吗?”
说着,荀无忧眼里泛了点儿空无,飘渺的看着天空里无所依持的白云,自问自答道:“不会的。”
从二人对话中,叶芾得知荀无忧是落山郡的一支军队将领,手下没有精兵悍将,也不是拉的什么壮丁,全是清一色的道士和尚。听说两家本来互相看不顺眼,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团结在了一起,和和气气的归属在一个阵营。
从不食烟火的出家人到满手血腥的战场修罗,真不知道他们的心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说话间,被提及的陆祎真的牵着阿战过来了。
“父亲说今日来不了,让秦叔叔代他向京里来的大臣问好。”
“这陆汲,真不知道他在较个什么劲儿,至于到连京城人都不见吗?”
“怎么了?”荀无忧啃着饼问着。
秦邵和善一笑,猛地转了脸色吼了一句,“吃你的饼,小孩子家家的问什么问。不就是家里的妹子被京城里的混蛋拐了,用得着这样仇富?”
“……”
沉默太过尴尬,秦邵抬头看着君子昀,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道:“子昀,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别往心里去……”
所以,究竟京城里的人是哪种人?
叶芾眯了眯眼,转向一旁的荀无忧,趁人不注意,轻轻揪了点儿面饼在嘴里尝着:有点儿草香,嗯,药味儿。
这身高体壮的大孩子,吃药膳作甚?
不过还挺有味道,叶芾又揪了一块儿尝着。
等再次想要下黑手的时候,已经被君子昀拖着走了。
荀无忧也要往饭桌上走,被身后的孩子扯住了袖袍。
转过头问着:“小祎儿,怎么了?”
“无忧哥哥,你知道这上面画的是谁吗?”
陆祎展开一幅画,是君子昀上次的画作。
荀无忧掰了掰手,略微思索后道:“有点像最近疯传的京中红人儿。”
“嗯?”
“新科状元余武陵。”
“无忧哥哥确定吗?”
“不确定。我也是听说的。因为我们这群道士负责情报采集和运送东西,所以走南闯北的多。那几天有个师兄回来就带了一副京城举子的画册,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一会儿你去问问那个御史叔叔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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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宴席上,曾格着了青墨色正装与余相顾攀谈。
“怎么就余御史一个人,另一个江参军呢?”
“已经去前线了,这次他负责督战,我负责宣旨,兵分两路,互不耽误。”
余相顾淡淡说着,殊不知在众人听来宛如炸弹。
直接越过曾格去了慕容枢那里,其中的深深浅浅一言难尽。
偏偏余相顾还一脸从容,和善道来,丝毫不给人反应和质问的余地。
散席后,曾格给余相顾安排了地方,让君子昀去书房里。
“余御史先行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谈吧。”
“但凭曾将军安排。”
余相顾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着窗框凝视着。
忽然门被推开,荀无忧从外头进来,手里已经换成了卤味猪蹄。
啃着啃着,荀无忧一改之前的懵懂像,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肉末道着:“谢谢你。”
“嗯?”
“师兄说,你带了几个御医来,一个给了曾将军,另外的都派到军中去了。”
“太医院那群御医想要提升医术,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战场是最能修炼的地方,所以他们跟着我来了。”
“还都到了我那支军队里。因为里头很多和尚对血腥不适应,常年的素食,让他们看着血肉就吐。嘈杂的尘世里吃不好也睡不好。”
“我常常在想,战争的意义在哪里?不应该是镇静安民吗,怎么到最后把你们这群世外之人都牵扯了进来。这样的战争,是正确的吗?”余相顾道着,眉宇间愁云惨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外之人,也终究是人。逃避不了生死,也摆脱不去烦恼。家国有难,我们就当是在体验新鲜事,做一回梦中人。”
荀无忧笑着,“原以为很简单,像我们平日里枯燥无味的练功,一练就是十几年都挺过来了,没想到真去打仗了,就各种不适应。没有所向披靡,有的只是生离死别。果然,祖师爷说得对,生死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所以不能计较太多。”
“你们辛苦了。”
荀无忧弯着身子鞠了一躬,笑着:“苍生存在,我们才存在,慈悲才存在。”
说完,荀无忧退了出去。
叶芾早就在屋里头了,窜来窜去,暗戳戳潜到余相顾身后。
忽然,余相顾转过身来,带着淡笑:“见到我,你很高兴。”
余相顾的背有些偻,微弯着身子站在叶芾面前。
叶芾想到他驼背的原因,不禁潸然,擤了擤鼻子,伸出手在余相顾肩膀上拍了拍,问道:“你能看到我?”
“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面前有个小人儿,一举一动充满了灵气,对我的到来很是欣喜。”
温雅清淡的声音,特属余相顾的冷漠式温柔。
“余相顾,你一点都不好好奇吗?”
“好奇。但有另一种情绪更强烈。”
“什么?”
“若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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