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英山上。

　　叶芾在村民中问了几个熟悉竹编的人过去弄下山的工具。

　　“就在断崖那边。”

　　庄骁岭走过来，伸手搭在叶芾肩上，轻声道着：“过来，我有事问你。”

　　叶芾眉眼微动，知晓自己的身份又让人引起了疑惑。

　　到了无人的水塘处，两人并排着，席地而坐。

　　庄骁岭从怀中掏出白珏举到叶芾身前：“还给你。”

　　“这不是你们老庄家的东西吗？”

　　“哥哥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我能管的。他要送给谁，就送给谁。”

　　叶芾笑了笑：“不是有事要问我吗？还是说，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叶芾被反问得一懵，看了看庄骁岭一脸了然，索性坦率道：“我的身份，和我来半崖村的目的。”

　　“你不怕我和金若则是一伙的？”

　　“你以为我怕你们联合？”

　　一个敢深入虎穴的人，本身就是不惧虎狼的。

　　庄骁岭嘴角微勾：“能让老三和敬家小姐都服帖的人，本大爷想不知道是谁都难。”

　　说完，庄骁岭拉过叶芾手腕撩开袖子，摸出来一瓶药膏搽抹着，从鼻间传出冷哼：“真没出息，当那么大的官儿还能被打成这样？你怕是在京城混得不太好喔，要不要就留在安英山，当个四当家的？”

　　叶芾袖子处还能看到白皙手腕上的淡淡青痕，比起之前所见显然好了很多，估摸着这次药膏抹了后就能痊愈，顺带消去难看的疤痕。

　　即使受伤的本人早已不痛不痒，但庄骁岭仍旧介意，放了狠话：“等本大爷抓到了金若则那老头儿，也给捆起来抽一顿！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之徒，就该让他吃点儿苦头！”

　　叶芾轻笑：“哟，庄二爷还有闲心给我报仇呢？你的寨子都给人烧了，不先给自己找场子吗？”

　　庄骁岭扫了一眼焦黑的安英山，眼里充斥着沉默与黯然。

　　叶芾起身，轻轻拍了拍庄骁岭手臂：“别担心，过几年，这里又会是青山绿水了。再说，寨子上的兄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哪能一直做山贼混日子呢？该下山娶媳妇儿生孩子了，你不急我都替他们急呢。所以，寨子没了也不失为一个‘绝处逢生’的契机，比起你凭空让他们散了各回各家，这样子空无一物后，反而方便撵他们离开。”

　　庄骁岭嘴角微抿：“你说的不无道理，可……”

　　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山匪，生活习性跟常人有别，很难被外头的人接受吧？

　　“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庄骁岭按下不提，说起了另外的事，“村民们怎么安置？”

　　“这个嘛，我自有妙计。”

　　“山下的人已经离开了，敬如意和施淇都听命于你，现在，是要回安城了吗？”庄骁岭抬眼看着叶芾，二人眼里都盛了对方的倒影，清晰明了，没有半分旎念，“真是的，干嘛会对你念念不舍，明明是个非常古板，乏味寡淡又倒胃口的小白脸。”

　　叶芾本来听得很认真，到了后面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你以为呢？”

　　“话说，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叶芾捏了捏自己脸，凑到庄骁岭面前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对喔，我差点儿忘了，安城里民风严谨，没那么多断袖之癖者，庄二爷也不是。”

　　庄骁岭瞥了一眼叶芾：“你这么想要媳妇儿，村民中有合适的我给你撮合撮合？”

　　“谁要你撮合了。”叶芾甩了袖子，踱步道，“自己操心自己的吧，秋夫子那里，可是块硬石头。”

　　提到秋夫子，庄骁岭没有之前那样忌讳了，反而是露出几分笑意：“过几天，山里的樱花又该开了吧。”

　　叶芾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其实，你不是没有让人喜欢的魅力。”

　　“嗯？”

　　“而是，在入你眼眸的瞬间，只感受到沁心宜人的澄澈恬淡，不会有半分旖旎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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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淇一脸冷漠穿过防备的村民和山匪，找到了叶芾时眉眼才带了几分温和：“丞相，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送村民下山。”

　　“嗯。”叶芾也拾掇好了自己包袱，搭在肩上，“走吧，回安城。”

　　“丞相，末将有一事不解。”

　　“请讲。”

　　“金郡守和文小姐已经撤兵离开，我们为何还要冒险从断崖处下去？”

　　“金若则撤兵的消息你知道，我知道，那村民们知道吗？”

　　施淇摇了摇头。

　　军情之事，一向报上不报下，有些时候连士兵也不知晓敌情。这样子既有利于把控人心，也有利于指挥安排。

　　不利的是被敌人利用军民的不知情，而煽动人心，犯上作乱。

　　叶芾淡笑，眺望向远远的栉比鳞次的安城民居：“村民们始终是期盼着回到家乡去的，就当是还他们一个美好愿望吧。”

　　庄骁岭闻言皱起了眉，拉住叶芾袖子不让她离开，追问着：“让村民回去，放任瘟疫蔓延？”

　　“放开丞相！”施淇厉声喝道，佩剑悄然出鞘。

　　叶芾伸手按下施淇的剑，给了个安静的眼神，又侧过身看向庄骁岭：“你家老三与敬如意一同前往西境剿匪，你是知道的。”

　　“嗯。”

　　“想必你很清楚，汝郡瘟疫层出不穷，绵延不绝的原因就是西境贼匪，如今他们被绞杀殆尽，瘟疫已经断绝了传染源。还有一个好消息，苏先生此次在西境结识了一位神秘高人，得到了治愈瘟疫的药方，我已经派人到山下去拿药了，问过几个老大夫后都说有神效。”

　　“那？”

　　“半崖村村民服用此药后，会成为健健康康的人，回到汝郡各县份安居乐业。这样，你和兄弟们也不必再固守于安英山上，与他们守望相助了。”

　　“难怪老三连年都不在寨子上待，硬是偷偷去了西境，原来是在找寻药方。他早就说过会带兄弟们下山从良，他真的就做到了。”

　　庄骁岭望着叶芾，眼中颇为感慨，轻轻叹道，“也要谢谢你，因为你的到来，这一天才来得这样快。”

　　叶芾笑了笑：“别傻了，所有人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还有秋夫子。”

　　施淇神色自若，有些傲气道：“像你这样正气的山匪，我施淇还是头一遭见。”

　　“你这样匪气的将领，我庄二爷也是头一回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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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一个个被装在背篓里从断崖处放下山去，随后是士兵徒手从断崖边小心下去。

　　叶芾坐进吊篓里，享受滑索一般，到最后跃到地上，被庄骁岭扶了一把。

　　“看路。”

　　“嘁，兄弟们都下来了吗？”

　　“嗯。”

　　“秋夫子呢？”叶芾四处望了眼，寻找着。

　　“她不是汝郡人，去了安城也没有安置的地方，就留在山上等我们。”

　　庄骁岭语气淡淡，却一直盯着山顶上看，断崖处的青松傲骨嶙峋，奇巧百怪，迎着山风挺立着。

　　村民被士兵带着，山匪被士兵“押着”，众人大摇大摆朝着安城而去。

　　走出山谷，再穿过一片林子，就看到城外一片矮房。

　　叶芾嘴角微勾：“庄二爷，看得惯那些房子吗？”

　　“看不惯，咋地了？”

　　“我也看不惯。想拆。”

　　庄骁岭低头看着叶芾带笑的模样，有些惊讶于她的大胆，不免笑着道：“寨子上兄弟们倒是喜欢这些房子，抢来住一住也不是不行。”

　　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城门楼，守城官兵拦截众人。

　　施淇和敬如意走到前面，呵斥道：“不认识我们了吗！”

　　敬如意拿出自己的看家令牌示意着，再扫了一眼后头的百姓和山匪：“这些都是本姑娘与施统领在安英山救出来的人，现在要带去郡衙登记安排，尔等快去告诉金郡守，本姑娘剿灭匪寇染了风尘，要他准备接风洗尘的酒宴！”

　　“是。”

　　有人跑去郡衙报告了，顺带放行让众人进去。

　　叶芾特意穿了月白华服，被敬如意和施淇一左一右簇拥向郡衙走去。

　　“等等，我们先不去郡衙。”

　　“丞相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敬如意鬼精鬼精的瞅着叶芾。

　　“对的。既然金若则那么爱面子，我们怎能不给他机会造声势呢？”

　　“烧饼，吆喝起来，让金若则到城中央的露天戏台来见我。”

　　“嘘嘘，告诉城中百姓，有好戏要开场了！”

　　众人转了方向，浩浩荡荡朝着城中央的戏台而去。

　　有人安放好了桌椅板凳，叶芾与众人坐下安歇，等候着金若则的到来。

　　百姓悠哉悠哉到了戏台周围聚集。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金若则身着整齐官服过来，对着叶芾恭敬参拜：“下官恭迎丞相。”

　　叶芾嘴角轻蔑微勾，淡淡答应着：“金郡守免礼。”

　　金若则直起身，对着在场的人儒雅的笑了笑，又看向敬如意和施淇，道着：“多谢二位。先前听说丞相在安英山被俘，本官心急如焚，带了兵马去围攻一番无果，还自责许久。如今看到丞相平安归来，本官的心算是放下了。”

　　金若则朝着二人躬身俯首而拜。

　　施淇和敬如意站着没说话。

　　金若则仍旧带着淡笑：“听说二位把西境匪寇尽除，还将安英山贼匪剿灭，福泽百姓，请再受本官一拜！”

　　再拜后，金若则看向了叶芾。

　　“丞相带的这些人是？”

　　“金郡守有所不知，这些全是我在安英山上发现的难民，一直被困在山上。直到施统领攻下山头，才将我和他们援救出来。”

　　“真的吗？”金若则明显是不信。

　　他当然不信。这些人全是半崖村的人。

　　可，安城人却是不知的。

　　一些村民站出来：“金郡守，真的是这位将军把我们救下山的！”

　　“对啊，安英山被人烧了，我们差点儿死在上头，多亏了施统领带领的勇士们，将我们从断崖边上用绳子救了下来。”

　　“……”

　　百姓忠实的话语与自身诚澈的遭遇总是令人信服的。

　　在场的安城人也都听到了，记进了心中去。

　　叶芾淡淡笑了笑：“金郡守，如何？你要怎么安置他们？”

　　“当然是妥善的送回他们家乡，派发粮米，分发耕地铁具。”

　　“甚好。那就有劳金郡守了。”

　　金若则俯首而拜道：“下官职份所在。”

　　叶芾轻轻哼了声，走到戏台子中央，看着翘首而盼的众人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余武陵，余丞相！”

　　“余丞相！余丞相！”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不知情的人也都知晓了叶芾身份，对眼前的人就更加高看了几分，都期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肯定也相信我现在所说的话了。”

　　叶芾转过身望着金若则，“我听说自金郡守上任以来啊，治理汝郡政绩斐然，成效卓著，将一个西陲边郡治理成了一个有礼有节，秩序井然的地度。”

　　“我还听说，金郡守仿效古时制度，继承了坊市分离，并明令实行士农工商之禁。前者助益郡守的秩序，后者提升百姓素质，善哉善哉。”

　　“可本相以为，既然汝郡已成了礼仪之邦，且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如今就应该通行万民，不设隘障，作为各郡模范，广纳贤才，修民教德。我看城外有一处矮房，想给无处可居的山匪暂住，其中的工人将作都迎回城中，以示金郡守贤德之名。”

　　“这……”

　　“金郡守在考虑什么呢？”

　　底下的人似乎都被叶芾带着走，都望向了金若则，等待着答案。

　　“郡守一向贤良，恪守忠正，肯定会接纳丞相建议的。”

　　“是啊是啊，这样子城中可热闹了。”

　　“虽说会带来一些小麻烦，但都会慢慢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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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微微议论着，无一不是在信任金若则。

　　叶芾微哂，心道金若则收买人心的手段高明。

　　金若则自是知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百姓的心声都在明处了，他自然不能逆意而为：“丞相，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就不怕下官表面逢迎答应，背后又反悔吗？毕竟，丞相护得了他们一时，顾不了他们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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