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度违逆父亲的威严,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
“……殿下是如何得知白晥这个名字?又怎知化神渊一事?”飞蓬带着巨大的疑惑问。
林菲眼珠转了一圈:“幼时听父王在面前自语提及,不过他以为我只是懵懂顽童,不曾避开。”
厅内的金兽香炉静静缭绕着烟气,飞蓬负着手站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林菲跷着脚手指交叠无声叩着,神情闲散下来,今天的意外收获不小,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殿下千万不要迁怒流光。这孩子脾性大,是被我惯坏了,才会如此僭越。”飞蓬终于开口。
“先别忙着维护你女儿。除非你替她回答我的问题。”
飞蓬叹了口气说:“殿下既然知道自己曾有一胞兄,可还记得三万岁上宫中的那次火祸?”
我放的火次数多了,哪能次次记得。林菲扔过去一个你明知故问的白眼。
飞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殿下三万岁上玩火,火势漫及长生殿,那是已故雅青王妃的旧殿,王妃故去之后本已封殿,但那日一名旧时伺候雅青王妃的宫人却不忍里面的旧物毁之一炬,擅自从火场中抢出不少雅青王妃的遗物。那些遗物之中有一面通天彻地宝镜,是王上和王妃的定情之物。偏偏在事后被以乘火打劫私藏财物的罪名举报了上去,惹动了王上一番触景伤情,王后大为震怒,最后逼得王上以此治下罪来,入了轮回苦役之道,没有圣意不得解脱。”他顿了一顿,说:“这个宫人,便是流光的生母。”
“流光虽然自幼为我府中其他女眷抚养长大,与她生母鲜少接触,可我想毕竟血浓于水,她因为母亲被罚的事情对王上一直耿耿于怀,又认为此事因殿下顽劣而起,所以抱有成见。日后我必定严加管束,也希望殿下能理解一二,不要为难于她。”
“原来是这么个来由。”林菲听了这段隐秘往事,总算对番茄鸡蛋姐姐这份无缘无故的恨找了个出处,心底反而踏实了,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是莲花圣母,懂?”她跳下了座位:“改天我趁父王高兴,向他讨一道旨意,免了流光生母轮回之苦,让你们团聚,如何?”
“不可!”飞蓬脱口而出。
林菲一愣,立即反问:“为何?”
飞蓬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额头上汗水涔涔,目光十分挣扎,避开了林菲探寻的眼神。
这古怪的反应和表情看在林菲眼里,雅青王妃死前的哭求突然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只求主上饶过我儿一命,把他流放到无根冰原,永世不得返回吉祥天,任他自生自灭。流光的生母,侍奉雅青王妃的宫人在三万年后也受重罚。片刻后似乎有一道灵光唰地从她脑中闪过。原来如此。
她走过去,逼视上飞蓬的眼神,平静地问:“不是入了下界轮回,而是到了无根冰原,对么?”
“无,根,冰,原,上,有,什,么?!”一字一句,令人如芒在背。
难堪的沉默。飞蓬第一次从这个小殿下身上感受到来自王者的威慑,仿佛悬在头顶上方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意凌冽,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嘿嘿嘿。”威压释去,林菲轻轻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跳着脚走到门前,头也不回轻描淡写地吐了一句:“你不说我也猜的到。”
“不就是我那倒霉哥哥么?”她带上了门。
门扇阖上的声音虽轻,听在飞蓬耳里却如雷击。
入夜了,林菲却没有在琅嬛宫中的住所里,丹宿最后循着酒香在馆顶屋檐之上找到了躺成大字的她。
“美人老师好!”林菲有些口齿不清,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和来人打招呼。
“你在干嘛?”丹宿看着几个横七竖八歪在一边的酒瓶子,和醉意熏熏一脸酡红的某弟子。
“晒月亮啊看星星啊。”林菲眨眨眼,伸出一只手指头,冲丹宿勾呀勾:“还有调戏美人你呀。”
丹宿不恼,这个孩子的秉性他是看在眼里的,平日里嘴巴说得漫无边际,心里其实亮若明镜。他坐下来伸手捞过了一个酒瓶子,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K!喝的还是我的藏品!忍了,侧过脸问:“有心事?”
“这个世界生下来就有贵贱高低,云泥之别,若是运气好,诸般荣耀加身,胡作非为也任你逍遥,若是运气不好,无辜而死也是活该。我本来早参悟透这一层,却临了自己还是执念不肯屈从。”
“我以为秉持自己,不染淤泥,不堕心魔,就能改变结局,图个自保。可谁知步步踏来,却如处牢笼,如在别人已经算计好的局势当中。这种渐渐被绳索缚紧的感觉,美人老师你能理解吗?”
丹宿不回答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做噩梦了?”
“噩梦。对,我就在噩梦里。这个梦里的设定,我是人人得以诛之的灾星祸首,他是救世主。救世主怎么会轻易挂掉呢?生来我们既是血肉至亲,又是以后的生死敌对。他从那里回来的那天,也就是我的末路了……你懂不懂啊?”林菲摇晃着丹宿的肩膀,把口中的哈喇子蹭到丹宿漂亮的侧颜上去。
丹宿无语,偏了偏脸,托住她的头放到肩膀上。
林菲摸着丹宿衣襟上妖娆的星阑花图案,喃喃道:“美人老师,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美美的,一直美下去,然后记着阿林就好。阿林若是能回去那边,也会记着你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头一歪睡了过去。
丹宿托住她稳稳地落到地面上来。守在地上的莲蓬们关切地簇拥过来。丹宿做了个噤声的口型,把林菲送回了住处的榻上,掩了被子出来,站在缀满宝石般璀璨星辰的夜幕之下有些发愣。
他带过这么多弟子,这个算是最难带的一个!
不行,他得找人问问。霏兮虽然是个女的,馆中女子众多,但就这些日子把他当空气的样子那算了吧。凌动那个榆木脑袋,除了天下剑器兵刃也不指望他明白些别的。还是去找木叶吧。
于是过了数日,从逢春馆的千目莲那传出小道消息:丹宿主教半夜把木叶主教从床上拉起,充分了讨论一番少女情怀。传这个消息的千目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还感慨说,丹宿主教这棵老铁树终于开窍了啊,总算没有白瞎浪费那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和倾国倾城的狐媚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