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野补(五十七)
第二天一大早,李盛宗就出现在吴万年的指挥部里,当吴万年红着两颗眼珠到达时,李盛宗正端坐喝茶,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吴万年想了一夜,也纠结了一夜,带哪两个营去,这个三选二的问题,差点没让他崩溃。最后的结果是带一二营去,把桂传鹏的三营留在徐桥。他是这样想的,一营张喜财是他的嫡系,离开了张喜财他没有安全感,必须去,二营陶少平是陶太平的部队,如果留在这里,不用说,肯定会与陶太平勾搭成奸,占了自己的老窝,比较来比较去,只能留下桂传鹏,这个凤台人早年在望江华阳码头筑堤打埂当工头,日本人来了后,投奔吴万年做小弟,从班长做到排长,一直做到营长,也算是患难之交。问题是这个家伙太会审时度势,很会攀附,对望江县长徐帷一那是恭恭敬敬,李盛宗来到徐桥后,跑前跑后那叫一个积极。留下他,吴万年完全是在赌博,博他不会把与自己几年的交往一下子就扔在脑后。
听说把桂传鹏留下,李盛宗笑了,这个结果,是他最满意的。桂传鹏,在李盛宗看来,并不像吴万年说的那样不堪,吴万年完全是把自己定位成这个地方的土皇帝,十一游二团是他们家的私兵,才看不得桂传鹏与李盛宗接近。如果从十一游的角度出发,李盛宗是更上一级领导,与领导接近,正是上进的表现。
吃了早饭,李盛宗和徐帷一送吴万年启程,从徐桥到石牌,七十多里路,要走整整一天。
吴万年一走,李盛宗就开始了既定的整顿工作。行军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消失在他的目光里,他就急不可耐的对徐帷一说:“徐县长,如果把望江县治从长岭铺重新搬迁,你觉得什么地方合适。”徐帷一说:“有的,在望江北部凤栖冲口,有一座褒隐寺,清初时为望江县治,这个地方左龙右象,有凤来仪,千沟万壑,有山而不缺水,是个好地方。后来因为长江航运,才把县治迁出。这个地方距离华阳日军比较远,行军需要走一天,还要起早贪黑才行。我几次向吴万年提出把县治迁往,他只是一句话:县治的事县府作主,爱去哪里是哪里。这不混帐嘛,你守备大队不去,我县府又怎么去。”
李盛宗大笑。这个地方不错,距离太湖晋熙三十公里,一天可到,距离石牌仅十五公里,半日路程。
徐桥十一游二团的指挥部里,李盛宗、徐帷一、陶太平、桂传鹏四人分座八仙桌的四个方向,桌上一壶浓茶冒着白雾。能够进入到四人中心组,桂传鹏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满脸红晕,端茶倒水,殷勤之极,至于他的三营,一句话,长官指到哪里,我桂老小就打到哪里。这个人很能审时度势,看到这个阵势,他就知道吴万年完蛋了,自己的三营留在这里,陶少平的二营随时听从民政局长陶太平的招呼,只有张喜财的一营,是吴万年的嫡系,以一敌二,他能怎么样?除了另立山头,就只有老老实实听话,这个李盛宗司令玩手法远在吴万年之上,相对而言,吴万年还没有入门。
经过半天的密谋,制订了如下方案,徐帷一县长以县府的名义向望江下属各乡镇行文,县治迁往凤栖冲口褒隐寺,各乡镇负责人接到通知后五日后到褒隐寺开会,届时不到者以离职处理,由县府县党部另行委派。李盛宗告诉桂传鹏,他准备向省游击总司令部推荐升任桂传鹏为二团副团长,目前要他紧密配合,全营化整为零,到各乡镇通知。最重要的是,通知坚持在长岭铺不走的县党部主任范用九,前往褒隐寺汇合。
只要各乡镇负责人到了褒隐寺,改劫为征的工作就可以顺利的布置,徐帷一认为,这段时间来,望江的百姓被吴万年抢得胆寒,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老百姓不会不采纳。县党部主任范用九对吴万年的做法一惯是不赞成的,这也是他宁愿在长岭铺受苦也不来徐桥的原因,这个人有点一根筋,认为作为望江的县党部主任,死也要死在望江,离开一步就是失职。凤栖冲口褒隐寺是望江所辖,完全满足这个县党部主任的条件。
后院起火,吴万年全然不知,此去石牌,祸福难料,他充满了悲哀。中午在鸦滩吃午饭,更吃得一肚子的郁闷,知道是他来了,老百姓躲得一个不剩,防他胜于防匪,真是没有意思。下午,过了白门楼,进入怀宁界,怀宁的老百姓态度完全不一样,看到他们到来,主动迎了上来,献上热茶,还有煮熟的玉米和红薯,热情指路,毫无生分之意,把吴万年的人看得呆了。原来军民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他们没有遇到过。
下午,日军宫城宏到了程家嘴,吴万年也到了石牌。郝文波早早的迎了上去,把他们安排在距离石牌三里外的五圩村,为了安排他们的住宿,五圩的百姓自发搬到了别处,把房子让出来。村里祠堂比较宽大,吴万年的团部指挥所就设置在这里。郝文波告诉他们,日军有炮,石牌在炮击范围之内,五圩就安全得多。跟郝文波一起去的还有县长胡积善,胡县长告诉吴万年,如无作战安排,吴部就在五圩一带自由活动,粮草食品自有县里提供,有什么要求,只管向本县长提出。
郝文波和胡县长走后,留下一脸愕然的吴团士兵,张喜财营的一个连长凑到吴万年身边,悄悄的问:“团座,还抢不抢?”吴万年想了想,来了一句:“随便!”
听到吴万年的话,连长嘿嘿笑着走了出去,不一会,一个排的士兵,吊儿郎当的离开了军营。
与张喜财营不同的是,陶少平对二营的管理态度就完全不同,从徐桥出来,大哥陶太平就告诉他,到了石牌,不可轻举妄动,那里不是望江,不是敌占区,切不可扰民,平时对太湖是什么态度,对怀宁也是什么态度。要与三团密切配合作战,切不可偷奸耍滑,否则就会有身死异乡的危险。陶少平的态度,很让吴万年意料,本来以为这位是刺头,没想到竟然这么听话,让伙房弄了吃食,烧水洗澡,天还没有黑,就让全营睡觉。吴万年有点鄙视,看来陶家老二也是个屋角*,在家里是龙,离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是一条毛毛虫。
还没等吴万年鄙视完,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进了五圩的宗祠里,祠堂高高的门坎勾住了士兵的后腿,一跤摔到在吴万年面前。抬起头,脸上的血迹沾满了祠堂里的灰土,形如鬼魅,把吴万年吓得不轻。
“团座,救命啊,我们让人打了!”士兵带着哭声大叫。
“为什么?”吴万年问。
士兵爬起身,就势盘腿坐在地上,说:“从这里过去不远,有个大一点的村子,叫皖河,那地方挺富,有鸡有猪还有菜地。我们到了那里,弄了几只鸡,正想回来,不想有人竟然问我们要钱,还拿了一把星子秤出来,要给我们弄的鸡称重。我们排长乐了,骂了一句,抢过星子秤一把折断,扔在地上,说,老子来帮你们打仗,吃两个鸡是看得起你们,还要钱!他娘的不想活了。谁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强横得不得了,一群老头老太太围了上来,跟我们讲道理。道理那玩意我们谁会啊,转身就走。才走出村口,一群精壮小伙子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动手,我们没想到这个地方的农民竟敢动手,一不小心就全被放倒了,那些人心狠手辣,我们倒在地上他们照样踩。我们排长跪着求饶他们也不放过,几脚过去,排长的脸成了猪头。我搂着头一动不动,任他们踩,估计是踩了几脚,觉得踩我没有什么意思,那些人就走开了,我才撒腿跑回来报信。”
吴万年大怒!什么人,竟然敢打老子的人。立即跟张喜财带着一连人荷枪实弹冲了出去。冲到皖河村,远远看到一幕,没把吴万年的魂给吓没。
只见村头,一群人被五花大绑,押在村头的水沟边,排成一排,背上都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土匪”两字,一排士兵站在他们身后,正用枪口对着他们的后脑勺,单等不远处的官长下令开枪,立即就地处决。官长的手已经高高的举起,只要落下,就是一串枪声。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吴万年高叫出声,脚下跑得飞快。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同样高叫着的声音从皖河村里传出,只见胡积善正撩起长衫,小脚老太般的往村口赶来。
举手的官长左边看一眼,又看了看右边,朝吴万年方向迎了过来,走到吴万年面前,问了一句:“这位长官看着有点眼熟,请问可是望江团吴万年团长。”
吴万年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吐着舌头,问:“你认识我?你是谁?”
这位立即来了个标准的敬礼,说:“国民革命军176师野补团警卫营突击连副连长张重山中尉,见过吴长官。上次打华阳,曾经与吴长官联合作战,见识过吴长官的英姿。”
“你是莫老大的人?”吴万年问了一句后,自言自语的说:“野补团的人来到了石牌?我怎么不知道!”
“请长官训示!”张重山回答得很是严谨。
“这是什么回事?”指着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一排人,再指指枪口仍然对着后脑勺的执法队,吴万年问。
“不知从何处流窜来的匪徒,在皖河村实施抢劫,证据确凿,现执行枪决。”张重山大声回答。
“误会了,误会了!”这时,胡县长也赶了过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沟边的柳树,大口的喘着气,说。
“误会了,怎么误会了,的确是抢劫,没有错!证据确凿。”张重山较真的说。
“他们不是匪徒,是吴团长的人。”胡县长好不容易才说明白。
张重山转过身望着吴万年,问:“吴长官可认识这些匪徒?这些匪徒可是吴长官的部下?卑职曾与吴长官的部下并肩作战,其中并无此鸡鸣狗盗之人,请吴长官明示。”
吴万年一脸通红,说:“这些,呃,这些,是我的属下。他们喝多了酒,对对,喝多了酒,做了糊涂事,是意外,对对,是意外。张连副可否将他们交给我,由我负责责罚。如今大敌当前,枪毙了也太过浪费,不如让他们上战场多杀几个鬼子,带罪立功。”
“是!长官。”张重山立即下令,命令执法队抽开木板,解开绳索,让他们归队。
吴万年一人屁股上踢了一脚,让张喜财带了回去,自己留下来,与张重山和胡积善闲话,他很想知道怎么野补团的人也来到了这里,既然有野补团的人在,为什么还要自己巴巴的从徐桥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