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野补(二)
颜僧武还带了一个警卫连,杨赞谟却是孤身上路,他对王赞斌说,他从而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兵,但也从来没有缺过兵用,作为参谋长,不会上前线撕杀,用不着什么警卫连。这次去麻埠,有李柏成的炮团作警卫,岂不比什么小警卫连要高级得多。靳同轩一脸敬佩的看着杨赞谟,心里赞许不已,这才是懂事的人,非常明确自己的位置,自己以后跟着莫敌,也要明确位置,不要犯之前黄天化的错误。
炮兵团车多,除了汽车还有大车,只是这两种车速度差得有点大,从麻城和麻埠汽车只需要一天,大车则需要三天。由于时间并不紧,少数服从多数,汽车服从大车,准备用三天的时间回到麻埠。计划头一天到斑竹园,第二天到响山寺,第三天回到麻埠。
听到响山寺这个地名,莫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杨克志。杨克志已经不再在二十一集团军担任任何职务,在响山寺板堰闲居,顺路经过,应该可以去看望拜访。
李柏成很会安排,汽车快,先出发,到了预定的地点扎营,等到坐大车的队伍一到,就能有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选择坐大车还是坐汽车,莫敌和韦永成各持几见,莫敌认为汽车快,到了目的地之后,可以有时间逛逛。韦永成则认为风景在路上,坐在大车上,一路赏景,看累了就睡,睡足了再看,这才是神仙日子。唐如儒提了个折中的方案,头一天坐大车,第二天坐汽车,评比一番,哪一种方式好,第三天就采取好的方式。李柏成笑唐如儒废话,第三天他分道扬飙去梅山,肯定是坐汽车,选择也只有去麻埠的才能选择。
决定三天都坐大车的是杨赞谟,一问才知道,他不是对汽车有什么偏见,他晕车。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靳同轩已经把杨赞谟树为偶象,二话不说,陪杨赞谟坐大车。
杨赞谟虽然没有带卫队,却也派出了两辆马车,一辆拉上一些书籍和行李,以及一些个人物品,另一辆,竟然是一辆很不错的胶轮黄包车,只是与上海街头的黄包车相比,这个的材料要厚实得多,车架不是木头,用钢铁焊成。顶上有可以收折的油布篷,屁股下的座椅也不是硬绑绑的木板,而是用布包裹好的棕绷。豪华的大扶手,高高的靠背,两个座位,中间还有扶手。一匹大骡子套在车前,健壮有力,一看就是条好牲口。
“杨参谋长这个车不错!”靳同轩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才从另一边上了车,坐在杨赞谟的身边。杨赞谟的车,是真正的独一份,作为一员少将,一个军参谋长,弄一辆马车,还真不为奢侈。只是杨赞谟弄了这么一个车,着实有点独树一帜,靳同轩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诸葛孔明的小推车,是不是做参谋长的人都有一点与众不同。
“同轩眼光不错!”杨赞谟说:“去年打孝感,我从铁路小站里,得到了这个小马车。据说是当年一个德国工程师的坐驾,几十年的老物了,车身是从欧洲运过来,这些木料和座椅是到了中国后加的,扔在仓库里多年,木材朽掉了,铁架没长锈,我买回来,找了个当地的工匠,重新整理了一番,权当出行的工具。我坐不了汽车,晕得厉害,弄这么个马车,挺好。这个车没有掌鞭的座位,为了用这个车,我还学会了赶车。”
然而,车还是不需要杨赞谟赶的,虽然杨赞谟没有警卫连,作为少将,随身的勤务兵还有几个,一位骑手策马来到拉车的骡子前,拉起缰绳,轻轻一抖,小车出发。
靳同轩坐在右边,左手依在座位中间与左边座椅共用的扶手上,面前的大骡子轻快的小跑着,速度不算快。小马车舒适性不错,不仅有胶皮大轮,还有钢板减震,座位很宽畅,身子呈半躺的姿势。顶上的篷往前拉,可以把整个座椅全部笼罩,下面有一圈不算高的边,正好挡住前面马蹄扬起的灰土。
杨赞谟一上车,熟悉的往靠背上一缩,舒适的半眯住眼睛。靳同轩这是最近距离的打量面前这个男人,在他看来,这是个真正的智者,充满了智慧。在大洪山打了半个多月,杨赞谟充分显示出他的才干,靳同轩静静的呆在一边,欣赏着杨赞谟的表演。从应山扎营开始,杨赞谟的智慧就无时不在影响着全军的攻防。第七军军长张淦是修道的,他只做一件事,审核杨赞谟的军事计划并负责签字,审核的方式也很雷人,用羊角卦板。副军长王赞斌则负责监督实施。不知道杨赞谟离开第七军后,张淦会不会自己亲自做点策略方面的事,也不知道张淦用罗盘打仗会打出个什么结果。
“同轩。”耳边传来杨赞谟的声音,靳同轩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听说你现在还挂着徐平那里的职务。”杨赞谟问:“从皖东离岗来到皖西,不会只是跟着莫敌闲逛吧!”
“皖东一天到晚跟新四军搞磨擦,没意思透顶,我想找个能够打日本人的地方,不想把心思放在窝里斗上面。”靳同轩说。
杨赞谟点点头,说:“赤军赤党其志不小,眼光不短,磨擦正是其生存之道,通过磨擦,才能无中生有。国军与赤军之间的争斗更不是普通的窝里斗,是朋党之间的存亡取代之争,此二者绝非一窝之物。当年蒋冯大战,蒋桂大战,才是窝里斗。你不愿意与他们纠缠是对的,不过在我看来,二者之间一场更激烈的争斗迟早会发生,难以避免。你从皖东过来,应该知道赤军的扩张速度,据说,在晋察冀地区,赤军犹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各种以抗日为借口形成的军事人数,可达数十万之多。”
靳同轩对北方的赤军了解不多,对新四军相对比较了解,还真如杨赞谟所言,新四军处境艰难,为了生存,采取了以抨击时弊为途径的行动,从而获得了一部分人的认同,一些理论甚至也让靳同轩相当认可。如果不是因为舅舅石华斋被杀,也许不会发展到目前水火不容的程度。
“我家是广西百色人,十年前,百色暴动时,我还在衡阳讨蒋。赤军离境后,我回到家乡,可谓满目疮痍,我家薄有地产,属于革命对象,被抢走了不少东西,好在李明瑞张云逸没有乱杀人,家里人都得以侥幸活了下来,失去的都是身外之物。赤军北上湘赣边之后,我在余鸣剑团任参谋长,在平治海城一带清肃赤军余部,现在想来,也是无趣之极。”杨赞谟说:“我能理解你,宁愿跟日本人打,也不愿意与中国人斗。”说眼这里,杨赞谟换了个话题:“这次大洪山作战,同轩居功至伟,因为身份问题,不好为你请功,只能委屈同轩做个无名英雄了。”
靳同轩笑笑,功不功无所谓,没有人找他私自离岗的麻烦就已经万事大吉。
“进攻之初,我最担心的就是日军的重炮旅团。同轩一策,竟然将重炮旅团首先除去,之后的所有军事行动,立显游刃有余,第七军承你的情,川军王瓒绪更要知你的好。”说到这里,杨赞谟话锋一转:“只是有一样我要提醒你,奇不胜正。作战可用奇,但是仍要以正为主,即使用奇,心中当有一股正气在,如果凡事偏于奇谋,纵使一时取胜,亦会后患无穷。”
靳同轩认真的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知道这已经是一种战争哲学,没有人教过自己。在大洪山作战后期,杨赞谟不再同意三支游击部队再采取同样的猎杀行动,而是以骚扰为主,通过战术将四十师团撕扯,拉开,局部歼灭,应该就出于这个原因。
“战争有破坏性,有杀伤性,甚至有毁灭性,这些都是表像。其实战争未必都是不好的,通过战争,去伪存真,明确自己的不足,看到自己的优势,摈弃社会的渣滓,锻造民族的意志。新文化运动以来,多少文化大师宣导和呐喊,并不能把国人从愚味懵懂中醒来,一场战争,只有醒来的人才能活下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战争未尝不是社会进步的一剂良药。当然,对于死去的人,这种说法有点不够人性,但是对那样努力活下去的人,则十分公平。一场十年的战争,会换来百年的辉煌,中华民族从林则徐虎门销烟关天培靖远血战到今年,已是整整百年,百年的战乱,怎么也应该换来五百年的鼎盛。”杨赞谟说:“我们属于那些通过努力,存活下去的人,胜利必将属于我们。但是如果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战争的胜利,胜利者就会被用奇用巧的小聪明所左右,将来在享受胜利果实时也不能以正确的思想对待,不会以大智慧来分享,胜利给胜利者或许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所以我们在作战时,更多的是要通过战争锤炼自己,提升自己。兵法云,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在作战中提升了自己,虽败犹胜,如果作战让自己变成卑鄙,胜亦无喜。”
靳同轩听得呆了,面前这一位,还只是一个军的参谋长,就已经有如此高深的理论,如果面前的是一个战区的参谋长,一个中央军委会的参谋长,不知又会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就在靳同轩陷入思考时,杨赞谟又说:“同轩很不错,在第七军我找不到人说这些,那都是一些粗人,以胜负论英雄,以成败论价值。其实成败不用论,早就摆在面前,以中日战争为例,中国必胜,日本必败,蒋百里将军在《国防论》中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在这个炼狱般的考验里,中国如何获得涅槃。”
涅槃,浴火重生!靳同轩已经完全吸引了进去,任凭骡子四蹄翻飞,任凭马车在沙石路面上颠簸,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杨赞谟的理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