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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除了盛痕还有谁?”尾音砸下,宋澄故作恍然大悟状,不好意思道:“啊,瞧我这记性差的,近日里平城死的人倒是不少,白琳亦是送到圣罗德来的吧?所以你今日是…”
……
明明是春日的正午,头顶烈日正浓,穿透苍穹远道而来的光,凌冽霸道,炫目刺眼。
但,扑面而来的风却带着冷意,夏念之攥紧手机,宋澄再说什么,失神的她恍若未闻。
灵魂被抽空后,名为夏念之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地默默转过身,遥遥望向最远处的那幢尖顶教堂——墙壁遍布的爬山虎生机勃勃,枝桠迎风招展,她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直至喉咙猛地涌上一股甜腥,憋不住地惨烈咳嗽起来,好像下一秒便要将心肝脾肺肾尽数呕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所有的熊熊烈火,还有那个男人最后留下的话,再次尽数在耳畔回响,如同梦魇恶兽,嘶吼叫嚣着穷追不舍,誓要将人逼入绝境。
“……对不起,我无法恭喜你……”
明明那个混蛋老男人,什么承诺都没有给过,她为什么还这般地难过?
……
眼见着夏念之沉默不语,绝望呆怔的模样,宋澄再掩盖不住眼角的笑意,蓦然间只觉得多年来,因夏念之的存在而郁结于心的所有委屈憋闷,尽数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纾解与安慰。
眼下盛痕身死,任凭夏念之再如何被盛痕捧在心眼里头,那又能如何?
终究不过,只是得了死人的一点点在乎便罢,哪里比得上她头上这顶名正言顺的盛痕妻子的名分,还有,她手中握着的,即将被她收入囊中的,盛痕全部财产,真是快活又畅意!
胜利,来得太快!
思及此,宋澄冷冷地瞧着夏念之蹲在廊道雕栏边,吐得天昏地暗,分外凄惨,便不由得愈加庆幸她有先见之明——正是因她看得清时势,摸得透局面,且拿捏准时机果断做下决断,跟对人,这才能够为自己的将来,谋划如此的锦绣前程,康庄大道。
宋澄这般想着,纵然她出身不好,那又如何?
她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夏念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多年,最终,她宋澄,却是最后赢家。
……只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她本可名正言顺生下的,属于盛痕的孩子…
恨极的宋澄已然将手包攥出了皱褶来,她放轻脚步,缓缓靠近夏念之。
当初,若非眼前这个贱女人狠心推她坠落楼梯,她又何至于为了如今肚子里的这个孽种,而那般委曲求全地搭上那个杂碎垃圾,平白地脏了自己一身不说,还落下把柄在那个杂碎人渣手里头,眼下这才时时刻刻的,不得不处处受制于人!
最后这口恶气,她宋澄必须出!!
不过须臾间的便有了几番思索,而后终于定下心思。
憋闷了这么大半年,先前她碍于盛痕的言辞厉声警告,因而不敢针对夏念之有任何动作,但现下时局不同,曾屹立不倒的盛痕轰然崩塌,她倒要看看没了盛痕的处处护着,南省之内,再无靠山的夏念之还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她夏念之还能如何从她的手底下蹦跶逃脱?!
……
打定主意的宋澄,将夏念之上下左右,从头至尾,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个遍,最后硬生生地收敛了笑意,柔声相邀请道:“夏小姐,咱们在这里站着倒也是怪累的,你不如与我一道进教堂里歇着,喝点热茶,用点点心,再如同我先前所言那般,陪盛痕说说话?”
发着低烧的夏念之如架旺火之上的干锅,没水只能干熬着,是个人都受不住,哪里还能有心思应对盛氏那一家老小,此刻那最远处的教堂便是斗兽场,她决不能去凑这热闹。
强撑着理智算计完所有步骤后,夏念之咬牙咽下了直冲鼻腔的浓郁血腥味后,这才攀着浮雕石柱起身,挤出一抹笑意来:“…宋小姐你太客气了,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夏念之浅笑着:“老法里讲究个生辰属相,我呢,恰好与盛痕相冲,这葬礼怕是不能去了,否则给大家带来祸事,若只是磕磕碰碰的倒也便罢,但那重则血光之灾的,到时出了事,宋小姐不懂,自然是无人会去责怪宋小姐你,可我,这罪魁祸首的名号可是要担下来的…”
宋澄闻言,没能忍住,冷呵了声,十分不屑。
夏念之本就因此话说得既急且重,正硬憋着口气,再看向宋澄时,淡然的眸光里透着一股子冷意,沉声道:“牵连无辜这事儿,宋小姐你熟能生巧,眼下更是得心应手,可我不行。”
宋澄对夏念之指桑骂槐,斥责她利用白琳与时询来侧面攻击她与夏氏,心底门儿清。
然而,身为影后,自有影后的演技尊严,宋澄无辜地眨眨眼睛,故作疑惑不解,美人黛眉紧锁,眸目幽然间惆怅感叹:“这世间以讹传讹的事情多了,娱乐圈更甚,我便也不屑得去解释了,但不曾想过夏小姐这般聪慧的人儿,竟是相信了,倒是有些可惜。”
“咱们聊了也有些时候了,宋小姐也该回去主持大局了吧,回见。”
极不舒服的身体,几乎要将夏念之逼疯,草草结束与宋澄的battle后,转身便要疾步离开,然而宋澄却是抬手拦住了夏念之的去路,宋澄比夏念之略高些,仗着身高优势,半抬着眼皮瞧夏念之,满满的不屑与轻蔑:“我还有句话,想与夏小姐谈谈。”
“我没时间。”
“可我有时间,我接下来会很有时间。”宋澄妆容精致的巴掌小脸上,阴测测地笑着:“许久前,我便说过,我会让你为我孩子的死付出代价。夏念之,你也能想象得到吗,自盛痕离开后,我怀着的这个孩子便成了盛家的宝贝疙瘩,盛老与伯母都紧张得很…”
随着宋澄咬牙切齿,几乎要生吞了她的模样落在眼底,夏念之偏移目光,朝宋澄的小腹盯了许久——那里仍很平坦,但宋澄紧紧地护着,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护着那个盛家孩子。
没来由的,夏念之莫名地便歇了与宋澄斗气的念头,她恍恍惚惚间,听见自己个儿像个心慈面善的老人家,喃喃低声嘱咐道:“古装剧你是拍了许多,但现实往往比电视剧更狗血满地,所以我劝你收了那些个土鳖掉渣的宫斗陷害手段,弄清主次矛盾才是重中之重。”
“宋小姐,眼下你最该做的便是养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盛家总归也不缺你这点饭量。”
见心思被拆穿,宋澄却也不着急,孩子是盛痕的遗腹子,将来盛痕财产的继承人,她必然得好好地将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或许将来有一天,盛老辞世,盛璨又蠢,整个盛氏财团便都是她儿子的,到时,看偌大的平城,谁还感瞧不起她这个卖笑的戏子!
思及此,宋澄满是怜爱地抚摸着肚子,笑着感叹:“多谢夏小姐吉言,但愿在我的悉心呵护下,这孩子可千万别像他那个苦命的哥哥,连人世间都来不及瞧上一眼,便狠心离开。”
弦外之音,意有所指。
夏念之听得真切,却是不发一言,转而漠然看向远处的尖顶教堂——她留心了这么许久,然而昔日偌大平城,乃至整个南省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盛先生,葬礼竟没多少人前来参加,教堂前门可罗雀,倒也是难怪她在白琳那儿半天了,丝毫未听见隔壁教堂的动静。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只是,盛痕怕是不想见她吧,临走前,他连句恭喜都不给,可真是小气。
……
许久未得到夏念之的回应,宋澄稍微退开了些,倚靠着右手边的石柱,幽然叹气。
“……也不知这孩子出生后,长得与他父亲像与不像……”
“高顿地下车库的那场爆炸,留下的盛痕尸骨不全,而剩下的那少部分,也差不多都化成了灰,偏偏盛痕又不爱照相,这次葬礼竟是寻遍了老宅都找不出张合适的照片来,将来都不知该如何告诉这孩子,他父亲长得什么模样……”
……
夏念之的手猛地发抖,那日告诉果果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后,果果便总爱时常追着她问,爸爸是不是真的特别帅气,跟电视里的超级英雄一样英俊帅气,最后被问烦了,她顺手便将一张盛痕小时候与她爷爷的合照丢给了果果。
他们两人,一模一样。
夏念之几乎是颤着手将披肩裹得更紧了些,偏偏这时候,一直很安静的小奶酥陡然闹腾起来,在她肚子里练体操似的来回转悠蹬腿,差点便将夏念之给吓得背过气。
宋澄眼神敏锐,极快地察觉了夏念之的不对劲,心底狐疑下,正欲靠近瞧个仔细,却被骤然扶着浮雕围栏站起来的夏念之给吓得她忙不迭护住小腹,猛地往后退了大半步子。
“夏念之!!”宋澄捂着胸口急急地喘气,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后,是冲冠怒意燎原:“怎么?!当年你推我坠下楼梯,亲手害死我的孩子,今儿个,你这是还想着再推我一次?!”
……
怒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宋澄未曾想过自己会这般草木皆兵,夏念之却是更加讶然——也不知道是该无奈于宋澄的记性不好,还是高赞叹于宋澄愈加炉火纯青的演技,受害者演得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但,真要提当年吗?
夏念之靠着围栏,看向皱着眉的美人宋澄,心底明白宋澄记恨那事,怕是过不去那坎了。
只是若再来一次,那般情景之下,她仍会选择毫不犹豫地将宋澄从楼梯上推下去。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后悔过当时的决定。
“…宋澄…是非曲直,真假对错,咱们当真要再辩一辩吗?”夏念之目光炯炯,盯着宋澄的小腹,戏谑又好奇道:“虽然我刚刚好心提醒过你这孩子的重要性,但若是真要旧账重翻,我倒是也不介意,将施暴者的这项罪名落实,对了,你这孩子的预产期在十月份吧?如今才三月份,时间还长着,古人诚不欺我们——祸从口出,还是该谨言慎行的好,对?吗?”
“……”
从未想过郁郁寡言的夏念之,仍这般伶牙俐齿,甚至胆敢威胁她!
几秒钟的怔愣后,宋澄唇边僵硬的温柔,很快恢复了一抹得意的笑:“是我太过紧张了,想想,这可是盛家的长子嫡孙,谁敢动呢?怕不是想死?何况盛家的医生说这胎是个男孩时,可把盛伯母高兴坏了,盛家上上下下都在盼着我瓜熟蒂落,但凡有意外,盛家不会放过她的!”
……
……盛夫人,竟会高兴?……
若是她并未记错,除夕夜那日,盛痕与盛夫人相敬如冰的平静表象下,倒更像水火不容。
或许,难道是因为血缘天性,毕竟是盛家的血脉,这才得了长辈青眼相加,另眼相待?
脑海里,无数的疑惑不断翻滚,思索间更是有许多瞬间的恍惚。
待回过神后,夏念之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宋澄的小腹处,才三个月,哪怕努力仔细瞧着,却也根本瞧不出什么花样来,然而此时此刻,那里有个盛痕的小孩,正在健康茁壮地成长。
盛家的小孙少爷,该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金樽玉盏,珍馐佳肴,视若珍宝地养着吧?
……
小奶酥似乎感应到了自家妈咪的难过,原本还在闹腾的他,立马便乖乖地安静缩成了团。
……
夏念之骤然轻松了许多,咬牙冷笑着嘲讽:“…本也就没人想着动,宋澄,想太多对身体不好,还有以后,别再在外面将自己当成个角儿了,盛家的女主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盛夫人,你若光芒太露,不是好事,当然,我这不是提醒,我是想告诉你…”
“盛家并非天堂,你也不是凤凰。”
警告后,满意地看着宋澄难掩阴沉的脸色,夏念之难得有些高兴,她攥紧了毛绒绒的披肩一角,故作无谓地祝贺:“…孩子无辜,希望他健康,快乐地长大,虽然盛痕不是好人,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孩子多多地像他…而不是宋澄你…”
话落,不待宋澄反应,夏念之已然将脊梁挺得笔直,扯着极浅的微笑,转身离开。
然而,刚踏两步,身后的宋澄眼底浮着层戏谑的笑意,却是格外真诚地相邀:“夏小姐,你这就走了?真的不进门去瞧瞧他?虽然里头的也只是一骨灰坛,但可是唯剩下的机会…”
……
夏念之猛地顿住脚步,放眼远望开来,恰是正午时分。
廊壁周遭皆是泛黄藤蔓,蜿蜒缠绕而成天然屏障,哪怕风竭尽全力从藤蔓间的缝隙偷溜进来,遍布廊道的藤蔓墙壁仍旧是隔绝了大部分的热浪,漫步廊道其中,只觉得阴森凄寒,这便是圣罗德医院那条著名的走廊……
人烟稀少的廊道绕着整座圣罗德医院,因遮天蔽日的枯黄藤蔓笼罩,常年不见光。
眼下是春日,还稍微有些暖意,但到了冬天天冷时,寒气凛冽,足以杀人。
但它出名之处,却是整条走廊呈回字形,以住院部为起点,直通遗体告别室,中间无任何其他出口可以离开廊道,哪怕廊道的所谓屏障只是些再柔软不过的藤蔓,却无人可破例。
夏念之怔怔望着,身后不远处的教堂里,唱诗班已然开始颂歌,低沉悠扬的曲调带着对逝者最美好的祝愿,但夏念之却只从这条一望无际的廊道上,见到了无奈,无望。
由生到死,远得令人瞧不见尽头,看不到希望。
“盛家族规,盛氏陵园,非盛家族人不得进,错过今日,你可真是再没机会见他了…”
多么善解人意的宋澄啊,但她不能见,也永远不会见。
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不敢回头,夏念之只想要灰溜溜地,赶紧飞奔逃开这狼狈之地。
然而偏偏宋澄不愿放过她,不多时,宋澄已然追上前来,诚恳劝她。
“宋澄,左右眼下周遭无人,你倒不如有话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地,逼着自己来邀请我去参加你未婚夫的葬礼,你不要脸,我还要面子呢。”
宋澄准备好的许多劝词,猛地哽在喉咙,被夏念之看透的窘迫直接掀起了长久以来积累的自卑,愤怒彻底迫使了她的理智崩盘,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洋洋得意,志得意满。
“…我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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