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之从未听说过黑镜的名号,但心想,既然是仅凭一个电话便能使得盛老忍下对她的杀心,放她离开,甚至答应那6%盛氏集团股份的条件,那么黑镜必然来头不小。
只是她一颗心仍惴惴不安,直到看见那个倚靠在车门旁,撑伞的男人。
仍旧是印象里张扬浪荡的模样,百无聊赖地摸着钻石耳钉,见她来了,收起手机,勾起嘴角一抹戏谑笑意,几步上前来,替她遮掉头顶漫天的雨幕,朗声笑道:“走,回家。”
夏念之怔怔,任由着男人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上副驾驶。
兰博基随即发动,轰鸣声中,离盛家老宅越来越远,愈加癫狂的暴风雨里,雨势噼里啪啦在车窗上砸出交响乐,车内却是陷入一阵分外诡异的静谧,本是熟稔的两人,却格外疏远。
“夏念之,不得不说,你胆子大到离谱,盛家老宅是什么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你倒是能的,单枪匹马地也敢闯?你不要命了,我可还要命呢!”
到底还是男人年轻,憋不住心底的惊奇,须臾后,便开启了絮絮叨叨的话匣子。
“我们…啊…是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被吓出心脏病,你都不知道,这要是那通电话不起作用,我都打算领着弟兄们直接炮轰盛家老宅,踏平大院直接将你抢回来了!”
“祁二少,黑镜是什么?”夏念之忽略祁琞兴致盎然的畅想,转过身,紧盯着祁琞,认真问道:“打电话的那位是谁?我与黑镜素不相识,黑镜怎会花掉这么大的人情替我出头?”
疾驰的兰博基尼瞬间停驻路边,祁琞握紧方向盘,收敛了面上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盯着夏念之,暗叹——何止是替她出头,若她想要,那位怕是连他自己的命,都能双手奉上。
夏念之被如此赤裸审视的目光盯得心生不悦,正欲发作,却听祁琞不答反问:“那么夏念之你呢,你觉得黑镜是什么?你猜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兼你的保镖与司机?”
夏念之被梗住,黑镜的那位,会是谁?
能使得动祁二少的,拢拢总总有可能的,也只有盛痕,但,盛痕不是,已经死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某扇门的钥匙,但门后的真相,却是她不敢触碰的,因而,夏念之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着筹措语言,最后抱歉道:“我的态度不好,此番还是该谢谢你,以及黑镜的那位,谢谢你们救我出盛家老宅,至于其他,你不想说,我自然懂事不问。”
祁琞:“……”
夏念之如此佛系的态度是他始料未及的,原先只不过准备稍微故意刺激夏念之,待揭开真相时,便更能令夏念之这狠心的女人感动,可眼下这般,祁琞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时间闷闷不乐道:“有些事情还不是时候,反正,你只要记得,整个黑镜都会护着你,就行了。”
……
廊桥最尽处,雨幕里,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一把油纸伞静静撑开。
“伯母,你看盛璨的眼神,紧张,担心,关切,根本是丝毫都离不开夏念之!”
得到老管家消息闻讯而来的沈冉冉,红着眼眶分外委屈道:“我害怕盛璨会毁掉婚约,盛璨那么在乎夏念之,这事儿他干得出来,到时我怎么办呢,伯母,我怎么办呢?”
“他不敢。”
凉风拂过,凌乱鬓边碎发,优雅端庄的盛夫人裹着羊绒披肩,将视线从已然消失在花园廊道尽头的夏念之身上收回,灰蒙雨雾中至始至终晦暗难辨的神色,倏然浅笑道:“阿璨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清楚他身上的责任担当,所以除了你以外,这辈子他的妻子再不会有她人,冉冉啊,你无需担心,且断然将心放到肚里头,只等下周的婚礼举行便是。”
得了盛夫人的金口玉言,沈冉冉却仍无法安心释怀,那日爆炸,若是夏念之也在那辆车上便好了,反正盛痕将夏念之视若珍宝,那对野鸳鸯一齐进了地狱永不超生才是最好的。
思及此,沈冉冉默默握紧了拳——听说近日已然有人在暗中调查白琳与时询那些视频照片的爆料者,若是被抖落出来造谣诬陷,无中生事者是她,盛夫人还会这般护着她吗?
没了盛夫人的支持,盛璨怕是真不会娶她了。
越想越害怕,沈冉冉不由得暗自祈祷,婚礼赶紧到来,她须得尽快当上盛二少夫人才是,如此这般,哪怕到时候事情被好事者挖出,盛氏为着百年家族的脸面,亦会出面帮她摆平。
……
廊桥之上,书房小院门前,盛璨叫住刚从宅院门口送完人回来的老管家。
“她,平安离开了?”
“是,二少。”
老管家恭敬回答,几番犹豫踌躇,还是没能坚持置身事外,出声劝了几句。
“二少,是我僭越了,但这句话不得不说——您是要成婚的人,夏小姐那边更是有了新恋情,世上有句话,有缘无分,大抵您与夏小姐便是这般的结果,所以还是看开些,若想得老爷子重视,在盛氏集团里得老爷子的全力支持,二少您还是离夏小姐远些吧。”
“老张伯,我倒是很不懂……”
温润的公子,立于茫然天地间,密林青葱郁郁生机盎然,天幕挥毫泼墨般的晦暗,光影在盛璨的脸上交错,蝶翼般的睫毛轻颤,半晌后,盛璨才道出下句:“父亲他为何,这般不喜夏家人,明明曾经,曾经与夏爷爷那般的好,好得两家似一家。”
那时,父亲也只是教训了他不该进入娱乐圈当偶像罢了,对他与念之的婚事,是赞成的。
“难道是因为,夏伯母吗?”
记忆里,那位温柔善良的夫人与自己的父亲?否则年夜饭那日晚,母亲不会说那番话。
闻言,老管家眼角猛跳,这缘由不是他一个管家有资格置喙,且事关重大,他也不是那般拎不清的人,不过既然二少问起,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老管家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还是幽幽叹了气,沉声道:“二少,这话您千万别到老爷子跟前去问,否则对您将来不利。”
老管家顿了顿,眼见着雨势并未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抬眸慈蔼地瞧了眼盛璨,似是警醒,却也像是叮咛:“对于老爷子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这份盛氏百年巍巍家门清誉,比盛家的黄金帝国稳固,来得更重要。”
“所以,我是他选定的,替他守住这座百年黄金打造的坟墓,下一只笼中鸟?”
不知为何,盛璨陡然间嗤笑,深宅大院,重重锁铐,寸步难离,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羡慕盛痕那个已然死去的兄长,至少他在世时,活得比他要随心肆意。
“他求而不得,便要我的爱情为他的选择陪葬?”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
老管家是目送盛璨离开的,那个其实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他笑着,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那么瞬间,老管家觉得这位出身不凡的矜贵天之骄子,有些许的可怜。
何止是老爷子不同意他与夏家孙女交往,便连同夫人亦是……
暗叹,惋惜,老管家敲响书房的门,得了应允后推门而入,入目却是满地白瓷杂碎与斑驳血迹,而原本经历了一阵喧闹动静后,书房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安谧。
烛影摇曳,虚弱且卑微,像极落地窗前,再也掩不住满身风烛残年气息的老人家。
“黑镜那……来的是谁?”
“回您的话,是南城祁家的祁二少。”
“祁家的人,竟然也与黑镜有关,看来黑镜这潭水,比我预料里深得多……”
闻言,盛老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哑声感叹:“但此番,我倒是得承认,他教孩子是比我好得多,瞧瞧,他那孙女多爱他这爷爷,为复仇,什么都肯做,连命都豁得出来,反观盛痕盛璨那俩兄弟,越瞧着只会越让人觉得恶心。”
老管家瞧自家老爷子今日情绪似乎有些异样反常,正打算劝劝,谁知却听老人家吩咐:“老张,你去请毵大师来家里,无论开价多少,但凡能将白瓷茶盏复原,都给。”
话落,盛老抬手覆上玻璃窗,凉意袭人。
屋外满院的风吹雨打,芭蕉叶在疾风骤雨里被凌虐得凄然,目之所及皆是残花败枝,满是疮痍,盛老透过玻璃窗,看向身后遍地昏黄,映照着满地无数的白瓷茶盏碎片。
他突然便想起多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亦是在这间屋子里,他们爆发了自相识以来最惨烈的争吵,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他必然不会说那些残忍的话。
……
“老张,那时,你送他离开,他说了些什么?”
正失神的老管家被突然点名,心底哆嗦了下,明明这问题已然询过好几遍,自家老爷子怕是烂熟于心,为何今日再次问起?这些年来,自家老爷子的性情愈加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老管家拿捏不准,连同呼吸都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那日夏老先生说,您正在气头上,他不怪您口不择言,晚些时候,庄园那边蒸了几笼螃蟹,还开了坛去年埋下的桂花酒,请您过去尝尝,也算是跟着热闹中秋了。”
话落,老管家看着自家老爷子孤寂的背影,陡然心酸,谁知不过两三小时,人便没了。
盛老沧桑涣散的黑眸,死盯着院中那颗柳树,当年不过及腰的小树苗,如今树盖已能容得下三四人,都说柳树留人,但到头来,倒是留下了,却不过,只留下了他一人。
“……怎么可能不怪……”
便是因为他知道那人怪他,所以他才苦苦挣扎着想要活,他倒却也不是真的怕死,只是惶恐,黄泉路边,彼岸桥畔重遇时,那人不再等他;但比起前者,其实他更恐惧的,是那人如约等待着他,再见时,却不肯对他如年少那般,笑上丝毫半分。
“我,其实很想他。”
屋内中央的老管家眼睁睁地瞧着自家老爷子,连子弹射穿肋骨都不皱眉的男人,此刻竟是肩膀微颤,他不由得暗躇,或许是今日与夏家小姐的见面,老爷子俨然老了许多岁,向来如山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甚至有些颤颤巍巍地站不住。
思及此,老管家出声劝了劝:“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请节哀才是。”
“……我自然知道他死了,死了很久了……是我亲手布局杀的,他应该恨死我了……”
老人沙哑的声嗓绝望,话音未落,窗上倒影已然泪目,愈加显得孤寂落寞。
“……我该怎么做,再见面时,他才能原谅我……”
……
喜欢斯文不败类请大家收藏:()斯文不败类热门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