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五年八月初十,宣明殿中,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正坐在窗边,她手边的药碗已经没了些许热气,只空余漆黑的药汁静静映着那张带着淡淡哀伤的面容。
思茱一边打开殿门,一边向殿内汇报:“殿下,蓝侯来了。”蓝荆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起身向碧鸾走去:“你今日感觉如何?其实我一人去就行了,你这身子还是好好在府里将养的好。”
碧鸾一眼就望见了案上那碗没有被动过的汤药,心中默叹了口气,上前要给蓝荆安行礼,却被蓝荆安一把扶住了。她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答到:“姑娘放心,这一个和小虎完全不一样,是个疼人的,知道她娘亲今日有事,老实的紧。”
蓝荆安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就好。素梅与咱们同去。有她看顾着你的身子,我也能放心点。”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思茱给庞素梅见礼的声音:“见过庞内司。”庞素梅向思茱微微颔首进了殿。她同样一眼就注意到了案上的汤药,张张嘴,正想劝,却见碧鸾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庞素梅收了本来想说的话,只出声道:“回禀殿下,车马备好了。冯执金吾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蓝荆安点点头,看了看身侧的二人,轻声说:“那这就出发吧。”
重乾皇后虽然有时会和陛下一起微服私访,但这般整肃仪仗的出行,一年也没几次,所以还是引来不少百姓围观。一些外地客商不明所以,出声向永华城里的本地人询问。
茶楼里的伙计开口给近前的商人释惑:“您可不知道。咱们这位大司命最是良善念旧。今儿个不是又到了八月初十么?这是陛下亲封的那位忠勇圣女忌辰。每年这个日子,大司命都会亲自前往烟波亭为忠勇圣女祭扫。”
说完,小伙计又提点他:“您运气可真好。大司命最近已经很少出来了,但按以往的情形,只要大司命正装出行,必会同意赐福。您要是有心,只要等大司命回鸾的时候,等在兴乐宫北司马门外半里的地方,大司命便会给前百人赐福。不过,您要是想去,现在就得准备,到时那队伍长的啊…哎,人呢?”
茶楼的伙计一扭头,发现那个外地客商已经从他身边离开,正呼朋引伴,一齐往北司马门的方向去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情景他见多了,要不是去年他得了祖宗保佑,赶上了一回赐福,现在一路小跑的人就还得是他了。
烟波亭旁,忠勇圣女的大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蓝荆安立在墓前,给碧鸢上了祭品。她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碧鸢身中羽箭倒在她怀里的情景,一晃竟然十年都过去了。等碧鸾等人行过礼,撒过忌酒,她便让其他人下去休息,只一个人站在碧鸢墓前,慢慢和她说着悄悄话。
“碧鸢,你看,碧鸾已经怀着第二个孩子了。蒋神医判断应该是个女儿。我真的很为她开心,有了这个女儿,她便是儿女双全了。昨晚,我再次拒绝了青云哥哥的提议,无论碧鸾和姜邵衡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就如同对待延之一样,我都绝不可能那般做。”
说着,她抬眼望了望远方,虽然今日的雾气不似十年前她逃离烟波亭时那般浓重,但如烟似波的雾气却依旧拢在雍江之上,令人只闻涛涛水声,不见宽阔江面。
蓝荆安的鼻子有些发酸,继续絮叨着:“碧鸢,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随着年纪渐长,我觉得自己愈发念旧了,很是想你,想念旧日时光。大抵是开始变老了吧,才会这般易感。都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有时我真想秉烛夜游,却发现已无法放下。唉,枉我当初白白跟着青田先生,又向师傅学习了这许多年,却始终做不到真正的豁达。”
蓝荆安一个人在碧鸢墓前长抒心事,亭下,碧鸾坐在胡床上,皱着眉问素梅:“就没点别的法子了么?”
素梅叹口气:“还能有什么法子,殿下连药都不肯进了,怕是彻底灰心了。”说着,她又压低了身型,在碧鸾头侧耳语:“你不知,昨夜殿下才来的月事,自然又是空欢喜一场。不知道为何,之后她还和陛下大吵了一架。吵完,陛下直接去了温室殿,而殿下独自一人呆了一宿,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开门。今早我看她眼下一片暗黑,估计又是整夜未睡。要不是今日有事,她还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呢。”
碧鸾听说萧青云和蓝荆安大吵一架,眉头皱的更紧了,仔细想了想,猜出个大概:“唉,怕是我好心办坏事了。姑娘这样可要如何是好?”
素梅同样唉声叹气,忍不住说:“没想到这司命古训还真是可怕。明明不应该是殿下的问题,但还不能公之于众,只能由殿下一人承担,真是,唉…”
碧鸾左右看看,才接口:“这话,你可千万别让人听着。前朝的风声最近是愈发的紧了,要不是君上可劲儿压着,估计早就闹将起来。还有,你确定姑娘的身子果真没问题?如果不是姑娘这边,那会不会是君上…”
这话甚为大胆,素梅的声音更小了:“应该不是。你还不了解院首?要是有问题,他早就为陛下医治了。现在这样子,不仅殿下压力大,陛下那边压力也小不到哪里去。除了殿下,陛下同样是日日饮那苦药。”
碧鸾望着消散不去的雾气,心中烦躁的紧:“既然不是姑娘的问题,也不是君上的问题,难道这司命古训就真这么厉害?”她突然偶发奇想,对素梅挤了挤眼睛:“哎?你说这该不会与情蛊有关吧?”
素梅毫不留情的揭她老底:“我看你是一怀孩子就迷糊。如果是情蛊的问题,院首那边早说了,还能等到现在?”
碧鸾泄了气:“我这不是想起来夏太子那边也没孩子么?要不然你说怎么能那么巧,两边隔着几千里,情形却是一模一样的。”
素梅缩了缩脖子,将最机密的事情告诉碧鸾:“你是知道的,殿下情蛊发作的时候总想避着人。但她最近发作的愈发频繁了,不说晚上,就是白日都让陛下撞见了好几次。弄得殿下和陛下心情都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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