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上班,大厅空无一人,就两个雅座有客人。估摸着今天太冷,而且地湿路滑,客人不会太多。
店长说晚上有个约会四点半就先走,把收银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没接受过那台收银机和下单系统的使用培训,索性不使用。好在客人不多,下单都用手写即可。付款收现金,或是用手机扫码支付,有到账语音提示,不会弄错。
黄璐六点左右过来的。白班的同事刚走,刚好是晚餐点完餐要上餐那一阵,我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招呼黄璐,咱俩只是眼神交汇一下,点了点头,“来了啊,先去老位子坐吧,等我忙完这一阵。”
“好。”黄璐答应着,在书架上挑了本言情类小说,到一号桌坐着。
一号桌在大厅北边靠窗头首,黄璐每次来都坐那儿。用他的话说,这个位子可以看到书吧大厅内所有人的动态,也能观察到窗外的动静。
七点多,用餐高峰过去,书吧总算回归平静,大家都开始专注于看书,搭配着店内的暖光灯,一派温馨浪漫的景象。尤其是下雪的冬天,书吧总是让人驻足停留,忘了时间回家。
我端着两杯焦糖玛奇朵坐到黄璐对面,我俩都喜欢甜味奶味重的伴侣咖啡。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傻瓜。”
“你笑什么?”黄璐啜了一口焦糖玛奇朵,被我的笑声弄诧异了。
“你不是说你直直直的吗?还想骗我,结果被你那新交的男朋友给曝光了吧。”我用汤匙搅动着咖啡杯,发出声响,似乎这样有助于缓解我的尴尬。我知道这种情况下,只要关系够铁,摊开来说清楚也就没事了。两人都闭口不言,所以我觉得我该首当其冲,或许这是直男的小骄傲吧。“还不如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也不用把尴尬拖那么久。”这话也许是马后炮,即使当初是黄璐亲口告诉我他的取向,我也不能保证当场我就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有很尴尬吗?我没觉得啊。”真是嘴硬,明明好几天没跟我联系了,“我是还好,不过我就知道你多少会有些介意吧,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事,你觉得知道与不知道这事对我俩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吗?”
“没……什么影响吧!”我硬着头皮承认。确实不会有什么影响,都是私生活的事罢了,和平时我们的相处无关。但毕竟与众不同,还是需要缓冲期来接受适应的。就好像糊糊会说话了,虽然不会影响我和它相处,但我完全习惯这件事还是花了几天。
“所以,我是直的弯的本质上与你无关啊。我们俩又不会谈恋爱。哪知道吴蔚那个大嘴巴随随便便就把我卖了。”黄璐叹了口气,一口干掉杯中的焦糖玛奇朵。真是言不由衷,他是紧张的,故作镇定。我决定逗他一下。
“那可不一定。我单身那么久,都习惯跟你泡在一起了,没准你亲口告诉我的话,我也许会发现自己的不同,爱上你也不一定。可惜被吴蔚早一步抢走了。”除了逗他,还有作为直男的一个私心想法,我想知道黄璐对我是什么感觉,这才是决定日后相处模式的关键。
“得了吧,你爱上我也用,我可不爱你。想想就恶心。”黄璐像看穿我的意图般,毫不客气地回应我。
“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黄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是不是你们直男的通病?只要发现身边有个弯的,就怀疑他喜欢自己。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我眼光可高了,你——不行!”
“哼,不喜欢我我就放心了,我谢谢你。”
“呵呵,是不是伤了我们纯情直男的自尊了呢?”黄璐继续调侃着我。我也放轻松了不少,一如从前,互损的聊天方式,关系好的特点。我会心笑笑。
我和黄璐一直聊到十点书吧打烊。我告诉了他年年红火锅店的事,以及我能与猫说话的事。他一开始也是将信将疑,直到我把玳瑁从厨房里抱出来,做了早上我想让柳真与我做的测试,才让他信服。令我惊讶的是,玳瑁这次出奇的配合。
“本喵不喜欢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我透露疑问后,玳瑁这么回答我。然后跳下桌子,回到厨房继续睡觉。
从昨晚知道年年红火锅店的恶行后,我一直想系统仔细地问问玳瑁关于年年红火锅店抓猫宰猫的全过程,可玳瑁总不太配合。或许是它不愿回想那可怕的回忆,也或许是因为才刚入新环境,它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吧。想让曾受过严重伤害的人重新打开心扉畅谈往事,实属不易,我想猫也大抵如此吧。
“所以,你想要揭发他们的恶行吗?”临离店前,黄璐边穿外套边问。我点头说是,他露出复杂的表情。“虽然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恶,但也赞成吴蔚给你说的,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啊。谁知道撕破脸他们会干出什么事。”
“这个我清楚,我也想慢慢调查取证,找到足够证据再釜底抽薪。不过我一想到还有很多猫在他们手上俯首待宰,我就觉得着急,刻不容缓。”
“小猫,你救不了所有猫,就像全世界那么多人,总有人会遭遇不幸,没有谁能拯救全世界。换个角度看,你已经救了玳瑁和围棋两只猫,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苛求自己。”
“嗯,我懂我懂,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会小心的。”打开大门,刺骨寒风呼啸入门,我回头冲厨房说:“明天见,玳瑁,好好呆着别胡闹哦。”和黄璐一块儿走出书吧,往我家走去。
“先去你家坐坐吧,吴蔚今晚有个应酬,他说完事过来接我。”黄璐洋溢着幸福。
“现在你俩已经同居了吗?”
“没啊,他接我去开房。他说他家不方便,我跟父母住也不太方便。”黄璐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所以你们现在是交往关系还是固炮关系啊?”今晚真是对黄璐刮目相看,他说了太多以前不曾跟我说过的私密话题。不过性这种事,一旦打开话匣子,止也止不住,我也不例外。
“谁知道呢,他没明说,我也没问。现在在一起享受当下就好,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水土不服就服你啊。小鹿!”黄璐还是那个黄璐,即便现在知道他是弯的,他依然是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黄璐。自信,大胆,果敢,我行我素。
步行至我家楼下,发现吴蔚坐在大门外的花坛边上,一身酒气。看见我们回来了,傻笑着和我俩打招呼。
“你不是说今晚的应酬不喝酒吗?”黄璐有点生气地把他扶起来,站稳。“那现在是要去哪儿?车呢?”
“朋友送我过来的,我的车留在饭店了。”吴蔚嬉皮笑脸地回答,口齿清楚,思路清晰,看来没有醉得太厉害,只是站着的姿态有些晃晃悠悠的。“就在附近找个宾馆开个房呗,不然能去哪。”
“要不去我家凑合一晚吧,上楼就到了,你俩不介意的话。”我突然想到黄璐会让我帮他订宾馆,帮他一块儿架着醉酒的吴蔚一块儿去宾馆,然后再自己一个人回来,费时费力。索性马上脱口而出邀请他俩今晚在我家小住一晚,不啰嗦不麻烦。
“行啊。你不介意我们怎么会介意。”黄璐听到后不假思索地爽快答应。
“不行!怎么能去别人家打扰呢……”吴蔚语带含糊地说,我怀疑刚才对他醉酒程度的判断是否正确了。或许酒意慢慢上头,意识越来越混沌吧。
“你少废话了,快给我进电梯吧。”黄璐霸气打断他,把他推进大门,按下电梯进去。
我后一步进入电梯,按了六楼的按钮,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发现电梯外站着一个陌生女人,短发过耳,一袭白色连身洋装,怀里抱着一只猫。我被这个女人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这副打扮,一句话不说地往电梯里看,实在太过诡异。要不是有黄璐和吴蔚陪着,恐怕我早就吓尿了。
“你好,要上吗?”我见那女人站在电梯外不动,开口问。
“不,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六零二的住户吗?”女人开口说话了,声音甜得发嗲,与她的诡异造型形成鲜明对比。
“是,我住六零二。”我带着疑惑回答她。黄璐也一脸懵的样子,吴蔚已经比刚才还要站不稳了,歪着身子靠着电梯。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能耽误你几分钟吗?”女人的嗲音发出比她外形看上去更诡异的要求。我无法理解当下状况,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并没有给她答复。时间过长,电梯门要自动关闭了,可电梯外的女人却又按开了电梯门,瞪着我不放,我发现她的眼睛好大,圆黑圆黑的很好看。“就几分钟,不会占用你太久。我也是这栋楼的住户,我住隔壁单元,我叫龙艳。”似乎是为了让我放心,女人自我介绍着。
“她不是坏人。”突然听到这声音,我才注意到龙艳怀里抱着的那只猫。是踏雪。每天早晨我喂的五只流浪猫中的一只,身体全黑唯独四只爪子白的那只。龙艳的话我判断不了真假,但我相信踏雪所言。
我把钥匙交给黄璐,微笑着走出电梯。“小鹿,你先和吴蔚上去吧,别吓着糊糊哦。我一会儿就上来。”
“好。”黄璐一点也不担心我地关闭电梯门,他的专注力此刻全在吴蔚身上。
“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你家地下室的问题。”龙艳说。
“有什么问题请讲。”我伸手挠挠踏雪的头,原来这小子三不五时的失踪,就是被龙艳抱走了啊。“地下室?地下室什么问题?”我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龙艳说的话,感到出乎意料,我家地下室怎么了?
我和龙艳走到地下室门前,开门进去,打开灯。地下室内还是飘浮着一股骚臭味,碗中猫粮已吃干净了,水还剩一些。叠好打捆成堆的旧报纸被猫们撕得稀烂,散落一地,有的掩埋着屎,有的吸干了尿。
我捏着鼻子皱了皱眉,味道散不出去,就是通风有问题。我抬头看窗户,果然,窗户又是关着的。这次我很清楚的记得,我没有关闭地下室的窗户,到底是谁给我关闭了?我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并没有扣上锁扣,可见只是从屋外拉上的而已。难道是龙艳关的窗户?我转身看向这个隔壁单元的白衣女人。
龙艳没有故作神秘地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拜托你以后别打开地下室的窗户了。”
“为什么?难道我几次发现窗户被从外面关上了,都是你做的?”
“是的。”龙艳圆黑的眼睛闪着水灵。
龙艳同样是个爱猫者,偶尔也会下楼来喂食流浪猫。有的时候,遇见像踏雪这样黏人的猫还会带回家照顾几天。有一次她把踏雪带回家了一晚,第二天送出来时,发现踏雪一溜烟地就往楼背面跑,于是她感到好奇就跟着也往楼背后走去。这种建筑年月不短的回迁楼,楼道出口只有一个,所以有出口的都被当做正面,没有出口的则是背面。而因为背面没有出口,当初小区建成时就把楼背面的空地建成了花圃草丛,除了物业的相关人员,很少有用户会从楼背面走。当龙艳小心翼翼尽量不踩踏花花草草地来到楼背面时,看见踏雪被困在一个网里,网眼小密度大,踏雪的指甲不小心勾住网眼就甩不开了。因为那个捕猎似的网是套在我家地下室的窗户上的,踏雪没注意这个陷阱一头扎进了网里,越挣扎指甲就越是勾住网眼,而且由于踏雪的冲撞,网整个陷落进了地下室的方向,踏雪被网包裹着悬空吊在地下室半空中。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网是为了捕捉进出地下室的东西。然而用网捕鼠不太可能,啮齿动物分分钟就会把网给咬烂逃走。所以应该是用来捕捉一些流浪猫犬的。龙艳感到惊讶之余,十分愤怒,她扯掉牢牢套在窗沿的网,把踏雪拉出窗户,小心掰开踏雪勾住网眼的爪子,将它从网里解救出来。然后一把拾起那张网,气势汹汹地扔进环卫垃圾箱里。再回来从外面把地下室的窗户关上。
“原来那天窗户是你关的啊,你知道吗,那天地下室还有另外四只猫,我刚好有事两天没回来,它们被关在地下室饿坏了,吓着它们了呢。若我出去旅游一段时间的话,它们不饿死才怪!”我听了龙艳的描述,有些生气地责怪她。
“你怎么没搞懂我说的重点!”龙艳露出不爽的情绪,“我说的重点是那张网!这张网套在你家地下室窗户上,我以为你就是捕猫的人呢,没想到你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好心人,在地下室喂养流浪猫,随便打开地下室的窗户让流浪猫形成习惯自由进出,失去对此地的警惕心,给那些坏心眼的捕猫人制造了机会,提供了帮助。你这叫好心办坏事,你懂吗?”龙艳言辞猛烈地批评教育着我。
我听着。除了错愕,竟无一点反驳之力。捕猫?!这个词惊到了我,加之这几天经历的,我内心风起云涌,久不能静。难道是为了食用吗。
“对不起。”我郑重其事地道歉。
“用不着给我道歉,你该对它道歉。”龙艳指着怀里的踏雪冷酷地说。
“付不起。”我伸手摸摸踏雪的头,请求它原谅。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都很喜欢你,是她太凶了。”踏雪舔着舌头回答我,似乎压根没把龙艳说的当回事。
“谢谢。”我冲踏雪笑笑。
“谢什么谢,它原谅你了吗?”龙艳觉得我态度不诚恳,不满地说。
“是啊,它原谅我了。”
“你脸皮还真不薄。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记得别再随便打开窗户了,回家。”
喵~!踏雪在龙艳怀里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在龙艳听来应该就是一声喵,可我听到了八卦。
“等等美女,你要带踏雪回家吗?”
“踏雪?”龙艳指了指怀里的踏雪问,“你真是个奇葩,不会每只流浪猫你都取了名字吧?没错,我带它回家,你有意见吗?”嗲音萌妹,语气却极富攻击性,真的反差。
“今晚你家有客人吧?雪地里捡回家的男人,踏雪说它讨厌那个男人,我想你今晚还是不要带它回家的好。省的猫和人都不愉快。”
龙艳涨红了脸有些慌神。她显然对于我知晓她家今晚有客人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但由于我一语中的道破她的私密,她还是有点不知所措,那模样很可爱。“胡说什么,什么男人!神经病吧你,一口一个踏雪的,你叫它它答应吗?”龙艳破口大骂,转身要走。
“踏雪,不想去可以不去哦。我这儿也有好吃的。”我尝试把踏雪留下,想故意气一下龙艳。
“好啊,给我鲔鱼罐头我就不去她家。”踏雪喵叫了一声,从龙艳怀里跳了下来。站在地上满怀期许地抬头望着我。
“好,我一会儿上楼给你拿。”我得意地看着龙艳,她气得直跺脚。
“你这没良心的猫,下次别再来找我了。”怒火中烧的龙艳留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没事别管她,过两天我一撒娇她就好了。快上楼给我拿鲔鱼罐头去!”踏雪伸出小白爪子打我,赶我上楼。
“好好好,稍等。”我把地下室的窗户扣上锁扣,关上地下室的门,然后进电梯上楼去拿鲔鱼罐头。
捕猫人。照龙艳的说法,为了猫咪们的安全起见,确实不该再随意打开窗户让他们进出了。我这么想着,只能每天从大门放他们进地下室过夜,然后第二天早晨出去上班前再打开大门让它们出去。
六楼到了,我走出电梯。此刻就想躺下,边思考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