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认为,跟聪明人打交道既复杂又简单。复杂的是,你要时刻提防不要跌入对方的陷阱和圈套里面;简单的是,你不用跟她费那么多口舌反复解释规则和程序。
毫无疑问,跟望月交往就是这个调调。
“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都督差点儿背过气去,你再拉个长音儿学个结巴,就跟宋晓峰没什么两样了。
“千真万确!”
“你为什么非要杀掉水王漓呢?”
望月不解,黛眉攀上一丝疑窦。纵使英姿勃发如她,也能从眼神中看到三分不安。
“我看我们也别计算各自问话的数量了。既然现在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干脆大大方方、赤条条坦诚相见,可好啊理政大臣?”
说说大都督就下道儿,超不过三句话那些“不正经”的俏皮话就会管都管不住地自己溜达出来。
“呸,不要脸!”
望月啐了他一口,粉颊微红。
“唉?我不要脸?我去,哎呀我去!”
周宇原地转了好几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内心的愤懑。跟这个**面前,自己居然能跟不要脸挂上钩,真是老天无眼呐!
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讲求语言艺术的,不像有些人聊天一张嘴就把气氛给聊死了。那怎么成?尤其是跟女人聊天,一定要记住不能拣人家不爱听的聊,否则那就真个是想自行离开的节奏。更别说想啪啪啪了,这个事情的前提条件非常苛刻,关乎语言艺术这方面的内容足可以写成一本书。
所以,大都督是愣生生把你才不要脸这五个字憋了回去。毕竟,他有求于人家,就不能把天给聊死了。
“我说的不对吗?”
“呃,对对对!夫人怎么会说的不对呢?不过,我与四王和毁灭之间的关系绝非你可以想象,我们在宿命里就是相生相克的死对头。所以,唉——我命由天不由我啊,这个道理夫人您应该理解的伐?”
望月自然明白他在打马虎眼,也不与他计较。既然人家不想说那么透彻,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这一点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不懂。
“还有哇,夫人!我看水王跟你之间也是两虎相争、只能活一个,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不是临检那么简单。我看呐,这是人家大王早就设计好了的!”
周宇撇了撇嘴角,要说防磊没有参与设计陷害望月,打死他都不信。如果不是防磊通风报信,一切怎么会那么巧?水王亲兵堂而皇之地去捉奸?去完了二人鱼水欢腾的地方又马不停蹄地追到这里?
就连刚才踩在防磊脸上的那只脚,嗯那只脚有可能是真的,大都督估计水王十分妒忌防磊的艳遇,这么好的猎物但是受制于向圣人的承诺他无法染指,不得不通过自己的属下来行使男性的尊严和权力,还有更加让人妒忌的事情吗?
不过这些不用跟望月摊牌,她也没安的什么好心。鬼知道她跟防磊在一起活塞运动是自己的生理需要,还是她有意在对头身边安插一个钉子?
这些原委,大都督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你是说,水王早就知道我跟防将军、哦不,防磊的事情?”
望月刚想称呼那天杀的昵称,突然从周宇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遂十分巧妙地避开了。她还以为自己的魅力感召到眼前之人,这小子吃醋了呢!
“不仅早就知道,我高度怀疑防磊就是他布置下来专门贴靠你,实施美男计的!”
“美男计?”
她听说过美人计,可怎么也没把这个技巧与男色相捆绑理解过。瞬间,望月的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一般把自己跟防磊相处的点点滴滴、来龙去脉全部串联在了一起,从英雄救美到携美同行,从人前马后到对酒当歌,每一步还真如同设计好了一般,自己就像一个沿着蜂蜜爬行的蚂蚁,最终等待的是小孩手里的放大镜。
“对,他早就想除掉你了。不消我多说,他的目的跟你是一样的,都想除之而后快,只手遮天、一统江湖!”
“你错了,大将军。我的目的并非什么只手遮天、一统江湖。我只是希望索拉西亚更好,人民可以活的稍微幸福和快乐一些,只要不全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就心满意足了。”
嚯,还是个有志之士!周宇瞪大了眼珠看着望月。真没想到,这女人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就可以看破红尘、大爱无疆,为了劳苦大众和普罗众生,居然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如果她不是疯子,那一定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可是,依我所见你实现梦想的坦途之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水王漓,没错吧?”
望月陷入了沉思,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并不完全正确。水王漓的确该死,是十恶不赦、千刀万剐的恶魔,但杀了他并不能釜底抽薪、药到病除!”
“哦?那我就有些想不通了,还望理政大臣指点迷津。”
周宇抱着胳膊,大喇喇地坐在了刚才水王坐的位置。他很好奇眼前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少妇到底有着怎样的世界观,从她的嘴里是否可以读出些许关于屠梦城、中央大陆乃至毁灭之王的讯息。
“水火风土四王虽然暴虐无道、昏庸至极,但他们的主义并没有错。”
她口中的主义,应该就是大都督理解的方针政策了吧。
“没有错?”
大都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十分迫切地想挂个专家号看看自己是不是失聪了。
“嗯,我们来打个比方。假如无主之地是一座山峰,劳苦大众是什么?”
“是山的基石!”
“没错,是立山之本、固山之原。”
“那毁灭之王和四王是什么呢?”
“嗯,应该是位于山顶上享受最好的阳光、最美味食物和最香甜空气的群体吧。”
“对了,他们是山尖,百姓是山底。没有聚沙成塔的百姓,他们得不到供养,自然就无法存活。”
“可是,这与暴虐有什么关系呢?越是暴虐就会引来越多的反抗,最终水滴石穿、穿肠破肚,整个大山都会被颠倒过来。他们还会是那个山尖儿吗?”
周宇摊了摊手,他自认为对于社会形态和阶级固化的理论很先进,足以碾压望月的一生所学。
“你错了,并非如此。无论是毁灭之王还是四王,都有他们的统治之道。民者,蝼蚁也,不可予之过多亦不可不予。也就是说,百姓的性命贱如蝼蚁,但他们却是建设和奉献的源泉。不能给他们过多,否则他们吃饱喝足后会发现自己和统治者没有什么两样,时间久了就会做翻身做主人的美梦。但是又不能一点儿都不给,那样他们都死绝了谁来建设、谁来奉献?”
“山屹立在大地之上,命运轮回使然,天造地设使然,黄金比例使然。若是山基铺得过大,会怎样?”
大都督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得不承认望月说的有道理,山基铺得太大,山就不复为山了,山底甚至有了平视山尖的可能,老百姓就有了窥探统治者小秘密的机会。
目下的无主之地在周宇眼中是特殊的历史时期,但在这些统治者眼中却是最沁人心脾的和平年代。统治者与老百姓之间虽说有一张梯子,可没人敢冒死尝试爬梯,只能在梯子底下瞎转悠,抬头兴叹。
是什么阻止了他们尝试?正是暴虐。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想方设法地奴役和控制百姓,变化着花样和手腕,就是为了让百姓恐惧,不敢思考?”
虽然只有短短四五十个字,可望月的脸上还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惊讶于眼前这位天牧狩大将军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和洞察力,一般人就算讲上个三天两宿都不见得能明白其中的内核。
“正是,不能让他们学习,亦不能让他们思考。这也是为什么书籍才是所有大陆第一违禁品的原因。”
果然,封锁书只是表象,禁学才是核心。难怪扫地僧斯芒在大图书馆偷看偷学会被割掉舌头再阉割,整个人流放到索拉西亚。原来,身为统治者的五王惧怕的是百姓掌握知识和参透真理。
“可是,这种压制和迫害只会导致更大的反抗和阻力。你可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当然,不仅我知道,所有的理政大臣、四王、大祭司和毁灭之王都知道。这简直就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了!”
“那你们还——”
“所以不能让水过多。水不足够多,自然不可能倾覆巨舟,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呀?天牧狩大将军。”
周宇愣在原地,居然无言以对。只是一个理政大臣,就能把理论上升到政治学、经济学、政治经济学、人口学,甚至还包括人口红利、人为控制和资源分配,猛然间刺激大都督想起了计划生育。
仿佛在打脸,大都督跑了六季眼看就要与五王针尖对麦芒,斗个你死我活了,突然发现人家并非天性要残杀屠戮,那些发生了的不幸只不过是控制人口快速增长,防止百姓胡思乱想,为社会路线纠偏取直的必要手段而已。
难道,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周宇举起双手,闭着眼睛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看来毁灭之王不仅不像大都督想象中那样的昏庸,反而是一个洞悉了天机的统治者。与众不同的是,他并不在乎草芥一般的人命,不过话说回来,大都督前世经历的那些统治者们,哪个又在乎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