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甫一进城,享受的的确是胜利者的待遇。千禧总兵带着一干降将谦卑地排成两列,接受大都督的检阅。投降兵士身后是一群群、一簇簇踮着脚尖向官道张望着的百姓,或交头接耳、或品头论足,甚至一些人脸上还挂着洋洋自得和幸灾乐祸。也难怪,所有活着的捕风城居民都没有见到过此城沦陷,年纪大一些的长者时而在茶余饭后抛出的谈资中或许星星点点有着关于羁莽之前城主的散碎记忆。除此以外,这里就是土王塚的封地,谁敢在这里撒野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些流民在观望的人群中窃喜着,为自己在推翻羁莽统治的战役里扮演了“重要角色”唱着赞美诗;一些做生意的富商小贩心里有些慌张,不知道这新官上任的捕风城主大人会不会在课他们重税的同时,缴没他们做生意用的铁钎铁锅用来大炼钢铁,美其名曰战备状态、一律充公;最为忐忑的当属那些祭司和贵族们,他们成群结队跪在宫殿门外,争抢着前排的最佳位置,生怕哪个姿势跪得不端庄、不彻底,引来杀身之祸。在他们心中,自羁莽伏诛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不再把握在自己手中了,是秋后的蚂蚱还是冬眠的青蛙完全看表现,也看胜利者的心情。
沃菲斯浸淫官场多年,果然是治国理政的好手。不用周宇交代,他迅速做出了几项决定:
一、立即展开肃清羁莽余毒工作,所有于公的、于私的、于利益交换的、于个人崇拜的,凡是此前频繁与羁莽家族走动甚密的人员、家族,悉数拘捕扣押,待新任城主到位后审议定夺如何处置。
二、加强城中巡防巡查工作,安排双倍人马对做好治安和应急处突工作,封闭弹药库,全城范围内实施宵禁。防止在新老政权更迭交错之时,有别有用心之人从事不利于捕风城政局稳定的破坏活动。
三、即刻部署专人前往周围农耕部落和城寨,高价收购饽饽面粉和其他粮食,扩充储备、存续粮仓,安饥民之心、顺商贩之意。在采购粮食尚未到位之前,开仓放军粮以供全城百姓购买使用。
“参见大都督!”穿过宫门外跪着的一大批贵族、祭司,一个白袍老者兴冲冲地大步流星而来,英姿飒爽、鹤发童颜,隔着十几米便双手作揖。
“唉--都是老油条了,还这么客气干嘛?”大都督说话一把按下他那作揖的双手。说白了,二人只是合作关系,还没有特别的知根知底,不要表现出过于亲密才好。
“这些是--”大都督故意拉了个长音儿,看着沃菲斯。
“噢,禀告大都督,这些是捕风城的贵族和祭司们,得闻大都督顺应天意,履新治下,特来叩拜。”沃菲斯不愧是老狐狸一只,句句不离天意、民意,把一道替天行道的牌坊早早地帮大都督树好。在这奴隶制社会关系下,没有宗教或者类似的愚民手段,结果会很可怕的。什么?你不懂?那你历史课一定被数理化老师强占了。
“噢,好、好!这一个个白白净净的,一定很好吃。哈哈,很好吃!”大都督一边放肆地狂笑着,一边用力拍了拍身旁那一人多高、硕大的四头身狼犬。小沙警惕地四下张望,四头两上两下,张嘴露出数寸长的利齿,嘴角上的涎水滴答了一地,时不时蹿出去在跪地的人群脑上狂吠几声,吓得第一排有几个年长的和女性朋友当即昏了过去。他们现在一定非常后悔,自己千辛万苦挤到这最前排来表忠心的行为。
纵是有钱有势,纵是见多识广,纵是才貌双全,这些老爷小姐们也未曾见过这凶兽吞食天地,甚至身后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军士也未曾见过。
往日里只有他们呼来喝去别人的份儿,哪里用得着如此卑躬屈膝、瞧人脸色过活?可惜啊,时代不同了,风水轮流转,现在自己的小命把在人家手里,可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嘛!早已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这些贵族和祭司们一时间着实是接受不了,其中不少人嘤嘤啜泣起来。尤其是听到这破城者叫嚣着,用自己这些人的人肉来喂狗,更是哭声震天。
“闭嘴!否则杀无赦!”丰臣秀吉在大都督身边一声暴喝。啜泣声果然小了不少。
“大家听我说啊!不才史蒂芬周,蒙各位城主厚爱,在这库兹西亚上倒也闯出些名头,忝送匪号大都督。今日入城多有得罪,还望各位乡亲父老海涵海涵、见谅见谅哈!”说罢他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周宇叫他们乡亲父老是有深意的,就算你们家财万贯,就算你们是高级种姓,但现在老子说了算,捧你就是众星捧月,摔你就是粉身碎骨。别一天天腆着脸还以贵族、祭司自居,哪来那么多好事儿?
“不要脸,屠夫!”大都督正兀自向前走着,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呼呼带着风声就从侧翼袭来。
“刷”的一声,一杆方天画戟从斜地里刺出,一个连刺带挽,消了那暗器的攻势。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刺杀吓得周宇心惊肉跳,你别说老子还真大意了,没想到这跪着的一地软骨头居然有刺客!
“什么人竟敢行刺本督?”大都督踏了一步,从吕布举着的画戟上一把扯下来那暗器,居然、居然是一只带着雕花的女靴。
“这东西能砸死我吗?哈哈!”大都督举着那靴子,朝刚才骂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第三排的地上,窸窸窣窣跪着的人见了瘟神一般向左右挤过去,愣生生腾出一块儿两米见方的空地,生怕与这投靴之女有瓜葛,被大都督误会。那空地中间蹲着一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穿着打扮不修边幅,既不像那些嫁做他人妇的成年女子那般盘着头发,也不像未出嫁的大家闺秀那样梳着辫子,而是散乱的披着头发,嘴上叼着根草棍儿,她无所谓似的抹了把鼻子,嚣张至极地看着大都督。
“砸死你个王八蛋。砸不死你也熏死你,姐姐我三天没洗脚了,怎么样?”那豪放女子站起身,噗的一声把草棍吐向大都督,以示轻蔑。
“呦呵?行啊!有点儿胆色啊!”周宇向身边的图达、杰朗看了看,不住地点头,脸上居然露出几分赞许的表情。
“沃菲斯,这是sei啊?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啊!”周宇估计寻常百姓也不会往这些待罪之人的人堆儿里扎,躲还躲不及呢。
“禀告、禀告大都督,此女乃是、乃是捕风城首席大祭司夸桑之女。三年前,夸桑圆寂后便成了孤儿。本来、本来,她论律应当接手夸桑之职,担任捕风城的首席大祭司。您、您也看到了,就她这德性,其他祭司、长老、贵族不同意啊!”沃菲斯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噢,原来是邪教掌门之女。幸会幸会!”大都督淫笑着晃荡着膀子,靠了过去。
“什么邪教?你这卑鄙无耻之徒。”说着,那少女脱下另一只臭靴子,想都没想就撇了过来。大都督躲闪不及,再加上吕布视线受阻,啪的一声,靴子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他鼻头,愣是来了个酸鼻儿。
嚯,这一下突然袭击疼得大都督直跳脚。再看那女子,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石阶上,双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都快岔气儿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大都督说着就蹿了过去,一把揪向女子衣襟。哪知那少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呸的啐了大都督一脸口水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卧槽!”周宇抹了一把脸,对身后的白起说:“你们先入宫。妈的,我去收拾这丫头。谁也不许插手啊!看我今天不把脚丫子塞她嘴里。”大都督是动了真怒了,这刚一进城我还没来下马威呢,先被一个小妞给我来个下马威,这众目睽睽的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可是。。。”白起话还没说完,周宇一声口哨跨上小沙,就向那少女逃窜的方向追去,哪里还有大都督的影子。
“白将军,请!”
“沃菲斯军师,请!”
大都督暂时离开工作岗位,白起当仁不让地成为最高行政长官,代行大都督之职权。
“白将军,这些人--”沃菲斯低着头,目光瞟向跪着的一地贵族、祭司们。
“依我的意思,那肯定都是埋了的,一个不留。”白起捋了捋虎须,不用说他最爱的就是坑杀,坑儒也行坑财主老爷也行,有的坑就行。
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听他说到这里,眼睛里露出绝望之情,女眷们则是相拥而泣。
“不过嘛,今天早些时候大都督交代过了——无罪不戮。若是有罪,要审判后再行刑。所以啊,依在下之见,先收押候审,待查明却非罪身后再议不迟!”白起这一个大喘气,差点儿把外面人吓死。
另一边。
“别跑,站住。你个小丫头片子!”大都督骑着小沙在后狂追,前面一个光脚少女在捕风城的街道上狂奔。疾风吹得她那天蓝色的头发在空中尽情飘舞,或曲或直、或散或卷,几百年来被往来行人磨得光滑无比的石板路上恍惚留下一个个洁白的小脚丫,又倏地弹起不见。
小沙占据着绝对的速度优势,但是缺点是体型过于庞大,在直路上还可以,每次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女孩一个转角就从街角消失掉了,而小沙不得不急刹车到速度零迈,然后调转狗头重新起步、加速。再加上,大都督今儿是第一天进这捕风城,除了知道城门朝哪儿开以外是一窍不通,你让他在这里追一个土生土长的捕风人,岂不同于让瞎子赶车、让聋子弹琴、让女秘书写发言稿、让洗头房理发?
“小沙,放我下来!”大都督俯身拍了拍巨犬后背。
“回去!”说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盯死那头披着的蓝发,拉开八百米的架势一路狂奔追去。
少女越逃越有信心,什么平地石板路、小桥木桩路、池边泥沙路、房顶儿瓦片路,她高接抵挡、应接不暇。大都督一来路不熟,二来体力不如人家好。跑一会儿就叉着腰站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吼到:“有种你、你、你别跑!”
“我没种,种是啥东西?”少女顽皮一笑,离着他十米笑吟吟地回他。
他一动,少女就跑。
他一停,少女就停。
跑跑停停,终于周宇把她逼到一处墙角,后面是高耸的城墙,两边是装满粮食的军粮仓库。
“跑、你倒是跑啊?把、把你能耐的。”周宇呼哧呼哧喘了二十多口,才勉强顺过气来。
“别过来啊,你过来我喊人啦!”少女故作扭捏地把自己衣领紧了紧,又看了看身后,靠在墙角。
“哈哈,这里巷深墙高,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周宇嘿嘿淫笑着,贴了过去。
“是吗?我试试!啊--救命--啊!”
“啊--救命--啊!”
“啊--救命--啊!”
果然,俩人上下张望了一圈,除了回声什么也没有。
“嘿嘿,这回我看你是叫花子跳崖--穷途末路了吧!今儿,本都督就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说着,周宇作出扒少女衣服的动作,跳了过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左脸上,火辣辣的疼,抽的他脸都朝后了。
“你、你竟敢?”周宇捂着自己左脸,指着少女说。
“啪!”一记更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右脸上,更火辣、更疼,显然少女用足了力气。
“你、你。。。”周宇惊愕地看着她,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了,今天居然被连扇了两记耳光。
“你什么?别废话了!有人要杀你!”那少女把面前的大都督搬向一边,朝后面看了看,确定没有尾巴后急促地说道。
“什么?杀我?我今天先杀了你!”说罢,他忙解下带扣,把赎罪之剑抄在手里。
“啪、啪!”左右开工,趁他拔剑的工夫少女又是两记耳光。
“得了,有完没完!”周宇真的怒了,少女看他腮上两记火红火红的高原红,噗嗤一下乐了起来。
“挨打,总比被杀强吧?”少女说着,靠着墙边慢慢滑落,一屁股坐在墙角,顺手抄起一根草棍儿,叼在嘴里,若说大都督见过不讲卫生的,张献忠第一,她就是第二。
此刻,周宇才得以正面观察这抽了他四记耳光的小丫头,虽然一身的破衣烂衫、光着脚丫,身上皮肤也是粗糙不平,但她藏在枯草一般散发后面的面孔竟也是五官端正、英气逼人,要是剃短了头发,怕是一个标志的小伙子。可惜,她是女儿身。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周宇也不恼她了,靠着她在墙边坐了下来。
“胡说八道?你知道沃菲斯是什么人吗?”
“不是捕风城的军师嘛!”
“军师不假。但这十多年以来,捕风城的大事小情都是由他定夺,羁莽无非就是个摆设,是个替死鬼而已。如今,你的出现可倒好,给了他名正言顺的机会除掉羁莽。”
“你是说他早就想干掉羁莽了?”
“正是如此!”
“那也不稀奇,羁莽的儿子不是祸害了他的女儿,然后出逃屠梦城去了吗?”
“这是沃菲斯跟你说的?”
周宇把当晚沃菲斯来投诚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少女讲了个底儿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少女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平白无故的引起他的注意,平白无故的给自己四记耳光。
“你真是傻得可爱!沃菲斯自幼患病,终身不得子嗣。怎么会有老婆、女儿?”噗的一声,少女吐掉草根儿。
“他是阳痿还是早泄我怎么知道?他编这个故事骗我作甚?”大都督纳闷地挠着脑袋,就算沃菲斯有目的,但他作为内应的确出色地完成了反戈一击的任务。
“沃菲斯从来就没把羁莽放在眼里。也确实,羁莽为人刚愎自用、嚣张跋扈,偏偏又脑子不太灵光,相信这个阴险狡诈之徒。沃菲斯不把他当提线木偶,都对不起他们之间的智商差了!”少女把头偏向一边,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到底是谁要杀我?”
“还用说吗?杀了你谁受益最大就是谁!”
周宇突然心里一惊、菊花一紧。卧槽,自己真的是太大意了,差点儿阴沟里翻船。羁莽不死,沃菲斯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当上城主。如今羁莽死了,若是他斩杀了叛军首领,消除了暴动隐患,恢复了捕风城的正常秩序,那城主之位还不手到擒来?现在回头想想,一切都来得太简单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大意,险些就酿成大祸。一个局,如果出现一个时时、处处受益的人,那么一定有人会死。这简直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如此一来,既借助外力之手除掉了羁莽,又悄悄地把蒙在鼓里的大都督干掉,一石二鸟、天衣无缝,端得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是我就纳闷,他怎么杀的了我们这么多人?”
“下毒。你手下有毒师吗?”
“毒师是什么?”
“毒师就是以制毒、用毒和验毒为使命的人,属于祭司的一种!”
“那个、那个,说实话没有!”周宇耸了耸肩。
“那不就是了?一个优秀的毒师,顷刻间便可以用毒杀死你们几十个将领于无形之间,易如反掌。比如捕风城最好的毒师。”
“谁?”
“千禧大人!”
“卧槽,不好!我的兄弟们!”大都督一个激灵,像坐在仙人掌上一样弹起,飞也似得奔向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