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第一次给他钥匙表示感谢,万三并没要。他当时让班布尔在醉花城里面置下一处产业,而自己又常年不在,莫不如让万三一家四口搬过去,既解决了年久失修、无人打理的问题,也算对万三表示感谢。
可是这家伙拧得很,赖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死活不肯搬家,周宇迫不得已只得硬把钥匙塞给他,说是如果有一天他无以为继的时候就去那里。
无以为继,说的好!万三真个是无以为继。有的时候,周宇认为上天给你的就是最好,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可现实恰恰相反,上天给你的就是最差,没有之一。
残疾人羡慕四肢健全的,可他们眼中看不到那些早亡和夭折的;四肢健全的羡慕白富美和高富帅,可他们看不到那些失去自由的和终日里与病魔作斗争的。周宇看到万三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可是没有看到他的积极向上和乐观自信。
而上天给予万三的一切都被水王漓拿走了。万三的三观轰然倒塌,突然间天旋地转、斗转星移,他的心里上天已经变成了水王,没有什么比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更可怕。
在草民心中,也许就是这么个逻辑。
“万三,你先别推,有话好好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甫一进来周宇就感觉到奇怪,万三家虽然家徒四壁,可平时里也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怎么今天死气沉沉的。
原来,水王漓为了搞一个雨神祭祀仪式,在醉花城里“征召”了一百个童男童女,所谓征召其实就是明抢。万三那刚回走路的娃子也未能幸免,被禁卫军生生抢了去。他老婆子上去跟和那些军士理论未果,拔出剪刀要拼命,结果被斩杀当场。老太太本来就剩下半条命,愣是被吓死在草席之上。
而万三本人,不仅没阻止得了这一切,反而给扣上了反贼的帽子丢进监牢,蹲了整整一个月才出来。
好端端的四口人,好端端的一个家,转瞬之间便分崩离析、家破人亡,怎能不让万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听闻这一切,周宇怒火中烧,胸口似乎有一个碗大的巨石鲠在那里。一拳狠狠砸在灶台之上,登时鲜血直流、染红了那冰冷的炭黑。万三,怕是很久都没有生火造饭了。
“客官,所以我说你赶紧走吧,这里并非久留之地。霏琳娜、霏琳娜女王也已经落入了那魔王之手,能活一个算一个。我老骨头一把,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跟我那些苦命的家里人做个伴。”
万三蹲在那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宇毫不怀疑现在若是水王漓出现在他面前,他肯定会冲上去跟那仇人同归于尽。不过,大都督不能允许他这么做,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愤怒可以但是愤怒不能化作盲目和冲动,必须化作勇气和力量。
“我走了,你怎么报仇雪恨?”
周宇一字一顿的说,斩钉截铁完全不拖泥带水。
“你、你你真的要。。。”
“嗯,我要手刃水王漓。不仅因为他是个灭绝人性的畜生,更因为我眼里容不得无辜的血,尤其是孩子的。”
大都督把拳头攥得噼啪作响,此时的他心里有上千把尖刀在剜,听到的传闻不仅有孔甲空中那些弥漫着血腥气息的,更有万三口中这种灭绝人寰的。还不知道,霏琳娜在天牢之中此刻正忍受着何种折磨和虐待。
水王漓,老子与你不共戴天。这笔账,就算带到阎罗王那边咱们也算不清。
“万三,我也不说那么多废话。这次来我先要救霏琳娜出去,然后带领义军攻打醉花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刽子手,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让他也尝尝疼却死不了的滋味。”
万三正是如此,疼却死不了。靠着一口气活到今天,他奔五十的人了无依无靠、无左无右,可能想等着奇迹出现,仇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毁灭,自己的生命也就燃烧到了尽头。
又有多少个万三跟他一样,在期盼着着这一天。
“客官,你走吧,你斗不过的!大公主和三公主都死了,皇城禁军头领换了好几茬,稍微有点儿血性都都被剥了皮做成灯笼,外面那些造反的百姓更惨,死了还要被砍下脑袋搭什么雨神万佛塔。醉花城,现在哪里有花?简直就是脑花城!”
冷静,一定要冷静。冲动是魔鬼,会害死那些想要报仇的人。周宇不需要说服万三,他只需要说服自己不要盲目行动,一步一步来,稳扎稳打才有春天。
“万三,有没有什么法子把我们送到王城里去?”
“王城?”
万三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久。
“法子倒是没有,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近城里贴了告示,说是急招男丁入城,搭那个什么万魔塔需要苦力贴泥刷漆。你也知道,那都是英雄的头颅,哪个愿意去干这种不得好死的事情。所以倒是贴了几天,也没见有人去应承。”
“水王不是有着过万大军吗?这些人都不干吗?”
“水王大军在城东皇家祠堂驻守着一小批人,大部分都在城外两处军营安扎,醉花城容不下那么多人来。再说,这帮刽子手也迷信得很,生怕遭受诅咒、得了报应,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是了,被暴戾统治和驱使着的人无一不是愚昧、无知和迷信的。也许,这也正给了周宇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
“行了,我这就去应。”
万三拦也拦不住他,只好默默把他送到王城拐角处,周宇怕他受了牵连,叮嘱他赶紧回去,如果有事自己会派人与他联络。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艄公也不要打渔,就猫在家里不要出门,等消息即可。
“站住,什么人?”
刚才还哈欠连天的几个绿衣守卫看见大都督带着四人鬼鬼祟祟地靠近,立马提高了警惕。
“呃,我、我们是,军爷听说你们招人干活儿?”
周宇故意卖弄出一副市井无赖的嘴脸,两手抄着袖子,弓腰驼背地靠过来问。
“去去去,站远一点儿说话,老叫花子!这一身骚气!”
几个军士连忙挥手抚了抚鼻前空气,满脸的厌恶之情。
“嘿嘿,军爷,是不是、是不是有活儿干?钱、那个赏钱怎么算?”
“赏钱?给水王漓大人干活儿你还想要赏钱,你要命不要?哈哈哈!”
一个矮胖子带头哄堂大笑起来,周宇脸上有些尴尬,这戏有点儿演过了。
“没有、没有赏钱,让我哥几个怎么干嘛!”
大都督面露难色,转身便要走。
“唉?让你们走了吗?”
胖子一声呵斥,四五个士兵拔出佩刀拦住五人。
周宇故作惊骇,五个人背靠背贴在一起,瑟瑟发抖。真个是表情包:萌新瑟瑟发抖。
“来了哈哈,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几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变化比大都督计划的快很多,不容他们继续演戏,军曹下令后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一个一个跟糖葫芦似的串起来,用马鞭赶着就进了王城。
尼玛,早知道这么容易老子还准备那么多台词干毛?周宇心里一通狂草,脸上继续假装惊惧万分、手足无措。本来,他还想说自己是南方的药农,因为遭了马匪途中被劫,现在没有盘缠返乡回家,不得不找个营生出出苦力,换些盘缠可好路上用度。
可谁成想,根本用不着他编这套瞎话,兹是靠近这处征召处的,无论男女老幼还是飞禽走兽,人家宁可错杀一千、绝对不放过一个。
当夜,五人竟然是在牢里度过的。这个,在禁卫军那儿叫做过筛子。
什么是过筛子?其实就是毒打。先是棍棒,问你认识不认识,不认识的好好认识认识,认识的说你认识不够,让你重新认识。
棍棒招呼完了,过筛子的第一步“松骨”也就结束了,这时候即便苦力们没有断手断脚也早已经是头破血流、一身淤青了。可这些酷刑远远没有完,后面还有“舒筋”,也就是鞭子招呼过来;再后面还有“饮汤”,也就是用大缸将人溺入其中。最后就是“炙肉”了,顾名思义用上了火炭,前胸后背给你烙个九饼八筒,才算了事。
跟周宇他们一同过筛子的还有十多个人,其中两个没扛过来。一个在“松骨”的时候断了脚,不再具备施工的必要条件,所以丢去了乱坟岗任他自生自灭;另一个在喝汤的时候犯了哮喘,直接溺毙在水中。
大都督那只缠了黑布的叛眼没有露出来,生怕被别人看出蹊跷,只把他当独眼龙来对待。此刻他通红着眼球,把这些行刑之人的五官相貌牢牢记住,生怕日后报仇找不到仇家,伤及无辜。
“大人!”
“嘘!让你叫什么来着?”
躺在牢房里,身子下面全是干草,反而让周宇感觉到舒服异常,奴隶营就是这种睡法,踏实、干净、畅快。
“哥,哥你还扛得住吧!”
“嘿嘿,小意思,比起布鲁诺手下富伦、库卡两位老兄的手腕,却还差着火候呢!”
“嘿嘿,亏、亏你还记得他们。哎、哎呦,别碰我图达,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