狎城与狻城不同,虽然是地图上对角线的两个城市,这里却因着要提供给天音城过多资源,而人丁稀薄、残垣断壁,整个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狻城留给周宇太多回忆,那里与碎鲎和伏蟒结缘,在这里与堕落先生和狼女结怨,如今已物是人非、天人永隔。只是不知道脸上被黥了诗词歌赋的堕落如今藏去了哪里,以这小子的厚黑阴损来看,他已经已经得知了关于天音城的第一手消息,现在应是在盘算自己何去何从呢。
人生何尝不是一个大的轮回,中间夹杂着各种小轮回,无非是无法走回头路而已。
“大都督,就是这里吗?”
“对,就是这里,我们就不进城了吧,免得叨扰了人家!”
周宇说的大言不惭,其实就他现在这副打扮,别人把他当做马贼还差不多,救世主就完全不搭边儿了。
“这里是?”
泰山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匠人把石材打磨得整整齐齐,不远处两根闪闪发亮的金属制品延伸到黑暗之中,不明所以、不知所踪。
“这里是狎城车站。”
虽然未曾来过这里,不过看到那如出一辙的设施设置,大都督判断这里定然是车站无疑,若想乘坐风轮回到命运峰车站,这种方式应是最近。
自从围困天音城的战斗打响后,风轮和火轮就在周宇的调配下进行了甩站运营,五月花被捕后火轮的营运由推罗派人负责,不过那是老黄历了,周宇解救了她之后派怒发冲冠的蝮青红第一时间光复了火轮,不过可惜的是花姐在爱河之中蒸着汗蒸,死活不肯回到那炼狱一般的打马赶车生涯里去了。
不过也好,火轮交给刁蚕负责他自然是最放心的,这小子从这里贷了不少款,若不给他个赚钱的家伙什,怎么还那高额的利息。
“就在这里歇息,盘算着时间应该在三日之内,风轮就会经过。”
本来完全可以乘着小梁飞出去,可无奈的是这家伙死活不肯让其他人上身,大都督总不能把哥几个扔这儿等车自己先扯呼了吧。
好在带了扑克牌,几个人斗着地主、玩着德州扑克倒也写意潇洒,时间过得甚是愉快飞速。
呜呜呜,几声长鸣由近及远,杰朗警觉地站起身,众人挥手一比,迅速作鸟兽散,各自寻找着前期盘算好的隐蔽之所打了掩护。就连139都收起长臂,把扑克牌装入前机器盖子,四平八稳地变成了一个垃圾桶。
吱吱呀呀声之后,风轮停稳。十来节车厢的车门同时打开,不过走出来的旅客却稀稀拉拉,没有几位。想来是因为时局动荡、民不聊生,百姓们自知乱则避、盛则行的道理,深居简出、谨言慎行罢了。
“走,跟上!”
周宇拉了拉蒙在脸上的麻布巾,背着包袱假装流民,随着寥寥无几的候车人登上风轮,他依旧选择的是第一节车厢。
图达和邦帅二人搬着139走在最后,那动作就像抬了口棺材,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车门临关闭的那一刻,周宇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自然是告诉小梁,跟上地上这条长蛇,我们出发了。
上了车以后,大都督感到无比熟悉,兀自去了一个角落,把行李码放整齐,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包袱上面,里面没有什么怕压坏的细软,尽管撒欢地躺卧就是了。
“这位小哥,这是去哪里啊?”
越是拉低帽檐,越有人过来套话。周宇斜着乜了一眼,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头发秃得跟盐碱地似的,只有几根绿毛欲拒还迎地趴在脑壳之上,反倒是颌下那绿色的胡须足有半尺长,茂密得紧。
“呃,不去哪里,逃难!哪里太平去哪里。”
因为蒙着面、带着狗皮帽子,别人也看不出他的出身,加上这小子一口流利的通用语,老者只当是遇到了一伙儿乱世中混饭吃的盲流。
“哎呀,这兵荒马乱的,我们这些老骨头可遭了秧喽。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去当兵。当兵打仗虽然危险,可是管吃管住呀!”
老头的脸上也黥着丑陋的图案,一看就是下等人。深如刀割的皱纹,诉说着半百年来无尽的沧桑和苦难。
“当兵?嘿嘿,当兵是要死人的。老先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哈哈,小哥儿别急嘛,谁说老夫没当过兵的,想当年俺在雄蛛族长手下那也是做过百夫长的。那些年啊,啧啧!真是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老头儿边说边打开水囊的瓶塞儿,一口倒进肚子里大半袋。虽然只是几秒钟的光景,周宇还是一鼻子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醉殇人。
是了,这是当兵的最爱,一口老酒、一首老歌、一个老班长,刀光剑影、生死离别,就是全部。
看到老人满足地砸吧着嘴,闭上眼享受那种回忆,周宇也神游过往、思绪如飞,想着自己经历过的林林总总,与这位老兵又有多少不同之处。待到跟他这个岁数的那一天,是否还有勇气来一口醉殇人,随随便便拉个路人吹当年在营房里跟战友一起吹过的牛逼。
“当兵好啊,好歹有一份保障性收入,那后来怎么退伍了呢,前辈?”
听闻这是个老班长,周宇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称谓也一跃变成了前辈。
“年纪大了,不中用喽。再说,你看看,小哥?”
老汉甩了甩膀子,空空如也的右侧袖子仿佛风中折断了的飘柳。原来,他在战争中失了一条手臂。
“哦,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百夫长!”
所有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但凡是从军之人,无论在伍不在伍,尊称都可以来上一句老班长。若是军中有过一号的人,也自然都是从什长、百夫长干起来的。老汉既然说自己当过百夫长,这么称呼他则是大尊敬。
“这些个损伤,那是小儿科了,后生!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成批成批阵亡的战友,活着的我无颜以对呀!”
说到伤心处时,老汉眼中泛着泪光。果然,最是坚强的人才最易流泪,他们的泪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流。
“深有同感,百夫长人中豪杰,晚生有礼了。”
周宇站起身,恭恭敬敬给老汉鞠了个躬。他口中的人中豪杰,并不是说老汉取得了多少军功,升了多大官职。而是这么久了,他还记得那些死去的兄弟,自己一个人扛着那些人的荣耀砥砺前行,不是最可爱的人是什么?
“后生言重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汉伸出唯一的手扶起大都督,两人相视一眼,英雄惜英雄。
“哈哈,自打一上车我就看出,小兄弟并非常人,与那流寇走卒绝对搭不上干系,为何要掩饰呢?”
老汉一屁股坐在周宇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没人在意二人交谈的内容。
“百夫长好眼力,在下也是当兵的。”
听到掩饰二字,泰山和邦帅警觉地靠了过来,一左一右护住周宇,出门在外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不计手段保护大都督的安危,眼前这个老汉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面前,他们必须做足防备。
“小兄弟可是联军之人?”
老汉说着,把手中的水囊递了过来。路上的萍水相逢,往往因为一支烟、一口酒就能结下不解之缘、忘年之交。尤其是那些气味相投、殊途同归之人。
“哈哈,让百夫长见笑了,在下正是联军之人,在义军之中服役,那顶头的将军名叫蝮青红。”
初次见面,虽然投缘,但周宇决计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留有一些余地的好。前世里上班的头几年,因为跟谁都掏心掏肺、满腔热血,他没少吃哑巴亏。接过那个水囊,周宇轻轻推开瓶塞,一股熟悉的味道闯入鼻息。
“阁下竟然是蝮将军麾下猛将,倒是小老儿眼拙了。罪过、罪过啊!”
说着说着,老汉就要起身。周宇知他想敬礼,便一把拉住他左手。
说时迟那时快,拉住老汉左手的大都督肩膀向前一送,砰地顶在那人胸前,随后单臂绕环他颈上用力一提一拉,生生扣住他虎口,锁住他掩护,使他无法动弹。
“小兄弟这、这是干什么?老汉我身子骨腐朽,经不起这么折腾啊。若是放在三十年前,跟你过过招却还有力气。现在是有心无力,甘拜下风啊。快放手、放手!”
“图达、杰朗,把这人给我绑起来!”
周宇面色阴沉,待图达二人接手后用力一扯烂他那件麻布外套,几人瞠目结舌,原来这老汉右臂捆在腰间,牢牢实实地如一个整体,外人是决计看不出来他在残疾上做了手脚。
“你、你竟然不是?”
杰朗手上加了力气,一把把刚才还略有崇敬之情的假退伍军人摁在膝上。
“好小子,居然被你看穿了。”
老汉脸上收起了光芒万丈,突变成为邪佞的嘴脸。他咿咿呀呀吼了半天,看挣脱不开兀自沉寂了下去。周围一群流民看了会儿热闹,也都自顾自地闲聊去了。这种场面,在杜班西亚要是不习惯,妄为乱世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