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丑陋的面庞上,那个无神的眼眶里透露出几丝犹豫和猜测,转瞬又变成了惊恐。
“我会忘了你?我做鬼都不会忘了你!”
一只干枯如随时可以引燃的树枝的胳膊伸了过来,死死扣住周宇的锁骨,让他动弹不得。大都督虽然感觉到很不适,但却完全对这婆子下不去狠心和死手。
因为,这婆子是斐莉。
霏琳娜的姑妈斐莉,一个本该在熊熊烈火中烤炙成灰烬的人,如今却活生生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不是奇遇就是天开眼了。
命运使然、造物弄人、因果循环,可能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虽然斐莉“临死”前其言也善,而且还是大都督大发慈悲送了她一程,让她不至于忍受长久的痛苦和羞辱,但归根结底是周宇坏了她的好事。
若不是周宇帮助霏琳娜触底反弹,成功摘下索拉西亚最高统治者的桂冠;若不是周宇一鼓作气,从一个奴隶飞上枝头变凤凰,拿下天牧狩大赛的冠军;若不是博拉达提前嗅到了**的味道,救了他一命。
现在坐在花涧溪上的可能应该是眼前这位婆子。自己说到底,对她还是有愧的。
“呃,是、是斐莉姑妈啊!”
周宇讪讪一笑,往后挪了挪,挣脱开那只枯爪。屋内空间狭小,他避无可避。尤其是当斐莉做起来以后,两个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吓得大都督浑身汗毛倒竖。
“西岚奴,你好威风啊!”
姑妈哪里会给他躲闪的机会,周宇越是向后蹭斐莉越是靠过来,直到那个鹰钩鼻子欺上了他的鼻尖。
“呃,姑妈、姑妈您好,我想跟您说再见可以吗?”
脚底下还没生风,就被斐莉抓住了脚踝,俩人就这么坐着,被人摁住脚踝的人是死都站不起来、逃脱不了的。周宇郁闷地挠了挠头皮。
“姑妈,我真、真不是要害您!”
“不是害我?那你的意思是我有今天这副德性,是咎由自取喽?”
斐莉说话中气十足,看来除了外表丑陋异常外,她的身子骨并无大碍。
“我,呃姑妈,还是说说您是怎么逃出来的吧?”
周宇又想玩把戏,转移话题。
“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我们的帐今天是该算个清楚了。”
斐莉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手里丝毫没有动作。周宇从她的微表情判断,今天自己丢不了性命。
斐莉并不想杀了自己。
“姑妈,您看您就别吓唬我了吧。晚辈、晚辈知道错了还不成吗?去年那些事儿都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才走到那一步。您也知道,咱们姑侄二人无冤无仇的,我何必要治你于死地呢?”
“你小子嘴还挺甜!”
斐莉皮笑肉不笑,或者说她笑没笑周宇都看不出来。
“不是我嘴甜,事实胜于雄辩呐姑妈。您还记得送您上路那一天,孔甲被挡在层层关卡外面,是谁了结了你最后的心愿?”
那个空洞的眼窝里闪过了一丝明亮,但稍纵即逝。周宇确定自己传递的信号斐莉收到了,没错!他就是想提醒这婆子,自己当年虽然与她分属两个阵营,但绝非水火不容。即便博拉达死于斐莉的毒手和暗杀计划,但自打这女人被自己亲手杀死后,大都督认为所有的仇都已经报了。
“嗯,说到那件事,是我欠你的。还有此前派人去行刺于你,也是我的计谋。”
周宇耸了耸肩,似乎摆明了态度自己已经从那个怨念中跳了出来,完全没有恨在里面了。事实上,在奇幻之旅上走了这么久,大都督早已把一个人、几个人的生死看淡了,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只要主义还在,命在不在的没那么重要。
“嗨,都过去了姑妈。没有您的提醒,我也找不到命运峰,也捣毁不了那里的制毒窝点儿,更不会有后面跑去杜班西亚兜一大圈的经历。”
“什么?是你破坏了悲伤的源泉?”
“可不?你看现在索拉子民,谁还脖子上挂着铃铛?”
对于雨神教的残暴,总有义士会去挑战。一个拒绝摇铃,毙命;两个拒绝摇铃,毙命;第三个、第四个还会去拒绝。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奇怪,不摇铃真的毫发无损了。从那天起,悲伤的源泉已毁如同春风又绿江南岸里的春风,吹遍了整个索拉西亚。
也正是这个消息弥散开来,才促使水王漓当机立断决定,亲临索拉西亚主政。
他能不着急吗?肯定急啊!控制不住了,手段被遏制了,阴谋被打破了,必须要靠武力来重新夺回话语权,用生杀来彰显霸权。
所以说,事实是还没等大飞和薇娅达成使命,索拉西亚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包括流离失所的斐莉姑妈。
“姑妈,那命运峰上有一个哨所,昼夜不停地向乳河里投毒,索拉子民正是喝了这些毒水,才会染病。而这种病十分古怪,若是不能定期听到急促的高分贝震颤声,就会内出血而亡。”
大都督不想用科学知识套路这个现象,他不理解、不明白、不掌握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心思一个一个掰扯出子午卯酉来,那非得累死不可。
比如龙为什么那么胖却会飞?吞食天地是一种狗为什么长那么大?艾拉薇拉为什么有两个上半身?
这些问题若是挨个去研究,有一千个辈子也达成不了。再说,那也不是他的任务和使命。他答应过贝尔曼,要给他妈妈报仇,要还车车人一个干净的库兹西亚。
“你小子居然还有这个魄力和本事?”
斐莉眼中一亮,嘴角抽了抽,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嘿嘿,也是误打误撞、走了狗屎运,要不是您提示我那句话,就算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到那儿去啊!”
好嘛,这俩人算是连上线了。不过没毛病,周宇说的在理,斐莉听着也不别扭,的确是自己在临死前给了他指引,否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还去了杜班西亚?”
“是啊!您可不知道啊,杜班西亚是地下城,终日没有阳光雨水风沙雷暴,只有黑暗和两条铁轨,分别叫做。。。”
周宇滔滔不绝,把自己在杜班西亚的奇遇当成了故事,眉飞色舞地向斐莉讲述着,一会儿戏谑、一会儿英武,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肝胆相照。
斐莉在一旁看着他,始终没有打断,即便大都督吐沫横飞、有些事情都说重复和两样了,可姑妈始终微笑着。
“讲完了?”
“嗯嗯,讲完了,可累死我了姑妈。你说这杜班西亚,神奇不神奇?”
“神奇,不过再神奇也没有天牧狩大将军你神奇!”
斐莉微笑着点了点头,老树枝一般的枯手又摸了上来。
“姑、姑妈,不是不杀我了嘛,怎么又、又锁我喉啊?”
“我说大将军,你说你这么豪气干云、英天武地,我若是不杀了你,怎么对得起我那个苦命的侄女呢?”
周宇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得不发问。
“唉这我就不明白了,姑妈。既然您不想杀您那宝贝侄女,为什么要杀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那苦命的侄女对你死心塌地、非你莫嫁,你年纪轻轻又这么多神绩,未来必然是位列神兵之人。若不趁早杀了你,她不得活活相思而死吗?”
什么,就因为这个就要杀了我?
不过,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斐莉虽然想要这个国主之位,但她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让自己家族绝种、被历史抹掉的。你看她这个年纪不能生育了吧,若是霏琳娜也死了,那王族可就真的白扯白了。
“不是我说姑妈,你这就有点儿偏执了我说你啊!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真的好吗?我能走多远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没准明天出门就让车轧死了呢,怎么就位列仙班了?”
“再说了,这两情相悦、两情相悦,说的是男的得愿意、女的得欣喜才好吧,你强行绑架在一起的它也不是缘分呐,那长久得了嘛?”
“说到这儿我还真得郑重其事地跟你讲一个问题,姑妈!”
斐莉看周宇正式起来,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腰板,自己也不得不支起脖子仔细看着他的眼睛。
王室成员,这点儿礼节怎么会没有?
“我在索拉西亚闹革命,一不是看中这块大陆的王权、二不是看中霏琳娜的美色。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身边呐虽然老爷们儿不少,不过那蝶啊蜂啊的却也不少。您、您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周宇最后这句话是点斐莉的,意思是咱也是经过美色考验而金枪不倒的人,怎么会轻易地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若是那样,不早就把霏琳娜收入囊中了吗?
“那我更得杀了你以绝后患了,让更多女娃免于遭你毒手!”
大都督啪的一声搪开了斐莉第三次伸过来的手。
“够了!”
他怒斥一声。
斐莉惊呆在当场,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都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就连她那死去的死鬼老哥都不敢。
没有人知道她回来夺取王位之路上,忍受了怎样的内心煎熬。更没有人知道,那段尘封往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