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再美,没有人美。”
周宇扫了一眼帐外,缓缓闭上眼睛。
一朵红云悄然攀上妮卡的润颊,他从来没有夸过自己漂亮,今天是第一次。怎能不让人心动?
“若是没有那些为了自由和主义英武献身的烈士,江山再美也是一幅画,没有生命。所以,最美的是捐躯就义的战友们。”
周宇又追了一句,他是真怕这丫头误会。虽说男人有时候用下半身思考,或者说有的男人一直用下半身思考,可真知灼见,女人短路的时候也很可怕,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卿本神选堕凡尘,几度轮回几度昏。花解语石神仙草,九天芒海梦乾坤。”妮卡喃喃自语道。
“你、你说什么?”
周宇不敢相信,她怎会知道这首诗。这乃是他当日在巽王神殿雕像后面读到的,任与谁都未曾提起,就连屡次出手相救的另一个妮卡也只听到过断断续续。
“没什么呀,你昏迷的时候吟出的,我觉得很好就顺便记了下来。”
原来如此。
“报、报大都督!”
门外响起急促的传令声。
“进!”
进来的人是步虻。
“参见大都督,参见总司令。大都督,您身体无恙了吧?”
“甭废话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大都督,蝮老将军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
发现老蝮失踪是在晚饭之前的事情,随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直管的五百亲兵队。要知道在起义军的编制里,拥有亲兵的将军只有那么三两个人。
周宇连忙跟随步虻前去查探,这可真是军中奇事,刚刚打了胜仗,俺的老将军却不翼而飞,什么情况?玩失踪?他也不是那个年纪了啊?
老蝮的帐内烛光正暖,茶碗冷了,显然人走了有一段时间。所有物事摆放整齐、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打斗的痕迹。这说明,这说明他是自行离开的。
“有什么人是最后见到老蝮的?”
“喏,大都督,这个伙头兵是最后见到蝮老将军的。”
步虻一把拎过来一个瘦小枯干的小伙子,跟常人相比这孩子仿佛天生发育不良,去女兵队都嫌太瘦。
“你是最后看到老将军的?”
“报、报告大人,小、小的给老将军送晚饭,看、看到他在与一个斥候、斥候讲话,情绪十分激动。他、他让小的把饭放下就赶紧离、离开!”
好嘛,人丑就得多读书,你不仅不读书还结巴。周宇等着这个着急啊,旁人十秒的时间他愣是说了半分钟。
跟一个斥候讲话,情绪十分激动?难道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才致使他不告而别?
“妮卡,你最了解老蝮的为人,你觉得什么原因会使他如此不顾规矩、绝尘而去呢?”
“老蝮这个人最讲义气。曾经有一次在与厝灵军的战斗中,为了抢回自己副将的尸体,他单骑闯关、连中三箭,格杀三十五名贼兵,硬是把那小子夺了回来。后来经过医司鼎力相治,居然把那人救活了。此事在军中广为流传,正是因为他义薄云天,才会有那么多追随者心甘情愿地投他麾下。”
周宇搓着下巴陷入沉思,他与老蝮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老小子每天嘻嘻哈哈的,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要说他会寻短见,打死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胜于所有雄辩,人——不见了呀!
“竟然活下来了,那他救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据说,因为伤势太重,已经辞军归乡了。”
“唔。。。”
“我想,他一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辞别。”
妮卡跟着周宇从帐篷内走出来,回身放下格帘。
整夜周宇都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盘算蝮青红会去往哪里。两军交战正酣,主将携卫队一同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投敌叛变。可是,若是投敌有两条必要因素:其一,我方必败之相已露,良禽择木而栖,人家为了存活下去选择改旗易帜。其二,难道、难道说?
周宇不敢继续想下去,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可就被动了。厝灵这个老狐狸,不会如此歹毒吧?
第二种可能是,厝灵拿了老蝮在意的人要挟他。
大都督连夜又找了一趟那个伙头兵,让他把当日看到的细节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重新复述一遍,尤其是那个斥候的样貌,有什么显著特征、说话的语音语调一类。
随后,他有挨个走访了曾经与老蝮并肩作战过的老兵,逐个比对、逐个排查。终于,他确定了一件事,那个来通风报信的人,正是此前老蝮在战斗中救下的偏将。
可是此人不是辞军了吗?怎么会穿着斥候的衣服,出现在老蝮的帐中。这些矛盾,说不通啊?
就在一切都解释不通的三天后,老蝮回来了。
“大、大都督,您叫我啊?”
“老蝮,你干嘛去了这几天?你知不知道军中现在有多乱?大敌当前,主将之一不辞而别,影响有多恶劣、士气有多低落、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过没有?”
“我、呃我,我错了!大都督。。。”
周宇站在中军帐内,眼前就是杜班西亚的沙盘模型,周围围着二十多口子高阶将领,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蝮青红,把他那张老脸映成了猪肝色。本来面皮就黑,如此难堪之下看上去跟从非洲回来似的。
“你给我一个解释,否则别想重新履职。”
周宇背着手,面色沉冷、语气尖锐。这几天全军上下整饬队伍、收编俘虏、清点军品、打扫战场,哪个不是精疲力竭,哪个不是披星戴月?就连妮卡都亲自下厨,为没日没夜工作的前方战士熬汤粥吃。
“我、我有些私事,去、去料理了一番。大都督、总司令,不过你们放心,我这就下去,不吃饭、不睡觉也把自己这几天差的任务做完、缺的进度赶上。”
“什么私事?”
周宇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任何空间。
老蝮抬起头,虎目与大都督对视,两人都不退让。
如果周宇此刻选择放过他,轻描淡写地翻过这一页,以后怎么带队伍?怎么发号施令?如果日后屋里的碎鲎、伏蟒、塞拉、松鹤等人犯了错误,甩了岔子,出了纰漏,我是管还是不管。如果管,人家会怎么看我?
两面三刀、双重标准还是表里不一?
老蝮,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这些话从周宇眼中无声地传递给了蝮青红。而他从对面那双空洞的双眼里,什么都没看到。
“大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恕下官不能直言。”
老蝮淡淡说了一句,算是给满屋子人一个交代,紧跟着转身掀开帘子,大步离开。
在众人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老将军,五十多岁的年纪,对指挥带领自己的年轻领导有些微词,耍耍倚老卖老的把戏,很正常。毕竟,只要不是严重的能力倒挂,这都可以接受。心里有些不服气怎么了?再不服气,接力棒也要交到年轻人手里,80后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当主席。历史的车轮,比赤色要塞里小车开的还要快。
其实周宇曾经面对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与老同志共事甚至与前任领导交换位置的情况屡见不鲜,但没有一个人在背后说他不好,指指点点、举报投诉、联合差评,这些都没有。原因很简单,给足别人面子。
但那是在前世,虽然领导曾很多次提醒他,不要跟老同志、小同志打成一片,要有些官威、要有些架子,否则日后说话没人听,大家都拿你当哥们儿。凡事都能商量,都给面子、都开口子、都递条子,那还要规矩干什么?规矩是限制谁来的呢?
可大都督就是不听,他不习惯颐指气使,也不喜欢发号施令和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干活,就大家一起上,谁也别偷懒,我喊号子我肯定冲第一个。要休息,咱们就开开心心大趴体,谁也别落下,谁也别认怂。
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才义无反顾地辞了领导职务,心满意足地选择警力下沉,当一名纯粹的业务干部。什么?你说给他醍醐灌顶的那位领导一定高升了吧?
嗯,是的,被举报成筛子了。天天摆架子、拿调子、吊嗓子,阴阳怪气、杵撅横丧,老同志不举报你才怪呢。人家havenothingtolose啊,跟他们死磕,领导终于挂了。
人生最好的旅行,就是你在陌生的地方,发现久违的感动。
老蝮带给他的,不是久违的感动,而是久违的感伤。
后面几天,在旁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同,大都督也有意不与他交谈。二人总是擦肩而过,眼神却无交集,男人之间这种感觉最是普遍,所谓的微妙正是如此。女人则不尽然,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当街撕逼。
要说特别之处,的确是有一个。老蝮把常年给他打扫帐篷的勤务兵遣散了,说是可以自己来做,当下大军正值用人之际,还是抽出更多精力服务于主要业务才好。他这个理由妮卡能接受、勤务兵能接受,周宇却不能接受。你个老小子平时懒的*儿挑蛆,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你有秘密,耍起心眼儿,就别怪大都督我也祭上阴招。
“老蝮,老蝮?”
周宇在帐外喊道。
“呃,来、来了,进来吧,大都督!”
听到是他的声音,帐内的烛火闪了闪,老蝮把头从帘子里伸出来,打量着四周。
“大、大都督、总司令,有事吗?”
老蝮没出来,半个身子探出帐篷,神色有些慌张。
“哦,有点儿作战上的事情与你合计合计。”
周宇两只手交叉着搓了搓,很自然地指了指帐篷。
“我们、我们进去说?”
妮卡被他邀来,完全是做道具使用的,蹙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眼睁睁看着二人一来一回。
“唔,太晚了,大都督、总司令,我都、都躺下了。要不,明天?明天一早我去中军大帐,跟你们好好议上一议?”
“非明天干嘛?你这不是没睡吗?”
周宇说着就往帐篷里面冲,老蝮也急了,穿着一条大裤衩蹿出帐篷,顶着他额头向外用力,一时间顶牛之局形成。两个人谁也不肯后退,一个要进去、一个输死抵抗,引得周围的士兵无不驻足观看。
“好了、好了,嫌不嫌丢人!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说话的是妮卡,她是真动怒了。最高行政长官跟先锋光天化日之下玩顶牛儿,好看吗?传出去好听吗?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想的,还是小孩子吗?
她把手里的水囊重重摔在地上,转身风也一般离去。周宇稍稍后撤了两步,耸了耸肩、扁了扁嘴,嘴角抽动着挑衅老蝮,示意都怪你,我可没什么责任。
蝮青红面露愠色,但看到地上的水囊后马上扑上去拾起来,哈了几口气用手心用力搓揉着,很心疼的样子。
没有人注意到,在刚刚妮卡跺脚嗔怪之时,大都督把一个小鸡蛋丢进了老蝮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