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浣羽大公主派出的家丁刚刚赶到大军营外,传完了信笺,匆匆离去了。
“喏,你的信。”
凯茜把一封似乎还留有余香的牛皮信封递给周宇,这小子摆弄着自己那张地图,卤煮和火烧在地图上愉快地玩着“哪里我去过”的游戏。
“呃,放那儿吧!”
周宇努了努嘴,仍旧乐不思蜀,完全不在意。
“你就不想看看?”
“能有什么大事?就算天要塌下来,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况且,人生除了生老病死就没有大事,而我又是四大皆不怕的路数,你说我会不会心急?”
他听到帐外卫兵禀报时说,是浣羽来的信,自然是多了个心眼儿。此时若是表现得过于热衷和激动,难免耳朵又要吃苦头。这个经验,他丰富得很。
凯茜虽然心花怒放,但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轻轻把那封火漆封着的牛皮袋子放在桌几上,转身离开了。
帐帘刚刚落下,周宇一个蹿步蹿到桌几旁,刚要拿信,突然有种强烈的肃杀之气迎面传来,是死亡的气息。他连忙弯下腰,假装系鞋带。
果然,这是一个陷阱。帐帘露出一角,一双美目在那里盯着桌子。稍顷,再次掀开了。
“你在干什么?”
“哦,我鞋带开了。”
“什么是鞋带?”
周宇此刻弓着腰,死活是起不来了,因为他老脸通红,不知道站起身如何圆谎。在无主之地,就没有有鞋带的鞋子。
耳根剧痛传来,该来的一点都不会少,可能只会更猛烈。
“是谁刚才说不心焦来着?是谁说能有什么大事来着?我一走是谁蹿了出来?嗯?”
“就是他!”
“是他是他,没错!”
“他就是那个两面三刀的他!”
“大都督最鸡贼了!”
卤煮火烧他还不了解吗?那是落井下石、雪中送泳衣的高手,一旦落到他们手里,肯定要把周宇往死里整的。
“哎呦呦,姑奶奶,放、放手,疼、疼死了!”
凯茜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哪里见过这种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的把戏。越是在意什么,这小子越往哪个坑里砸石头。也不与周宇多做计较,气冲冲地松手跑开了。
“完了吧?”
“傻眼了吧?”
卤煮和火烧一看姑娘跑掉了,一阵幸灾乐祸。不过,大都督完全没有因为它们不是人而是宠物就罔开一面,那顿好打啊直到好几年以后祭杲还记得。
拆开牛皮袋,里面是稀有的纸。无论在哪一块大陆,拥有纸的人都只能是王宫贵族,平民百姓是见都没见过这个东西。在他们眼里,纸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淡雅的花香传来,杜班西亚是地下城,没有阳光也就不可能有光合作用,所以花是不可能生产的,就算从鼋门大集市交换而来,不出月余也是枯萎而死。那么,大公主随身是哪里来的花香呢?
只有一个解释,她有香水,同样是常人无法睥睨的一种存在。
“闻君别城,甚感欣慰。改革之途,风雨如晦。家父罹危,天都乱悖。予吾时日,还君安寐。”
短短三十二个字,若是旁人不见得读的懂。不过周宇是文科生,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信里说的是:听说你撤军了,我感到很欣慰。我坚定了要走改革这条路,虽然艰辛且充满千难万险,但依旧会坚持走下去。厝灵生了重病,天音城眼下就要打乱了。给我一些时日,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说,里面写什么了?”
“对啊,说没说我爱你一类的?”
“滚,你们俩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
周宇一声暴喝,祭杲吓得赶紧钻到枕头下面。翻了翻这张纸,用料甚是考究,看样子是来自于中央大陆。皇家用度果然就是不一样,一张纸足矣证明大公主在杜班西亚的确是白富美。
抄起一块索栗炭黑,他把纸翻过来,背面铺在桌几上,仔细思忖了几分钟,提笔写起了回信。
“陆之幸,不在王而在王道。若公主当道,百姓乐之呼之,贼必退、流寇灭、人心涌、百业兴。吾不惜负荆请公主度之有三:一为奉位,牢制余孽与霸凌,还天下公道;二为仁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三为攘外,陆之悲非在眼前而在天边,若大逆不除,幸不久、运不旺、国不兴。为敌为臣,权在公主一念之间。”
大都督这封信的意思是:杜班西亚的不幸不在于谁是统治者,而在于统治者所施行的政策。如果公主能够成功继位,百姓拥戴她而且愿意看到这种局面,那么联军自然就会撤退,义军也都会返回家乡安居乐业,百废待兴、众志成城兴家建园。
不过,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我有三点话要说在前头:一是你必须夺权,把那些旧势力和黑恶势力铲除,曾经错杀了或者蹲了冤狱的给人家一个说法。二是必须要勤政仁政,把老百姓的疾苦和民生问题摆在最重要、最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位置去对待,才能牢牢握住民心。三是你得认清,真正的威胁不在这块大陆上,咱们打来打去都是狗咬狗,甚至可能是中央大陆和屠梦城里那几位乐于看到的。
如果不把那里的奸佞势力扳倒,杜班西亚再兴盛也是暂时的,不可能长治久安、国泰民安。最后一句,算是忠告也是威胁。让自己乖乖臣服于下还是与他为敌,就看大公主怎么选了。
写完这些,周宇嘱咐图达交给仍在营外歇脚的几个仆役。大公主显然并没有拿到天音城的统治权,否则送信的不可能是仆役,就是官军了。
接下来的几天,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完全打乱了准备搞军备竞赛的大都督的节奏。
先是有消息传出来,忝儿一族在天音城内最大的情报站被连根拔起,折了十多人。其他族人闻风而散,想再聚拢难于登天。
火上浇油的是,大公主派人送来一架马车。毫无疑问,当周宇看到车上的尸体时,整个人出离愤怒了,他长大了嘴巴,哽咽了几下都没有说出一个字。随后,他发疯似的赶走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从早坐到晚。
手里那张字条上写着,“此人临死前说,请你为自由报仇。”
萤石茫茫,泪眼也茫茫,与麻鸪一别竟然是永别。思绪回到蝶城王城之外,那个满脸戏谑、凡事都不以为然的小子,历历在目、声犹在耳。
想起一起泡澡堂子,想起一起逛大集市,想起自己好几次噗嗤一口喷了他满脸菜汤。哭着的周宇苦涩地笑了。
麻鸪是个社会最底层的人,跟他谈理想、谈人生、谈价值都是扯淡,他听不懂、搞不明白,他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跟着谁。如果没有周宇的出现,也许这辈子他就是两班倒,站岗站到死。
直到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出现后,麻鸪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有一种人存在,叫做偶像。偶像说的一定对,偶像办的一定好。大都督就是他的偶像。
为了偶像死,也在所不惜。周宇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小子到死都没有出卖自己,否则不会死得如此痛苦。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麻鸪身上。从兜里掏出火折子,点着了马车。
“兄弟,下辈子换换,你去打天下,我给你站岗哈!”
不远处,一个消瘦的身影孑然而立,尽管有着驾驭风的能力,可依旧在冷风中翩然,任由那股冷打透衣衫。看着眼前的男子落泪,她也不禁潸然。
“没机会一起去泡澡、划拳、吹牛逼了,以后你那份儿我给你捎上,少不了的你的。你不是问我什么是香肠吗?以后出去了,我给你烧一车香肠,让你吃个够。”
大都督咬了咬嘴唇,勉强不让第三颗泪珠落下来。麻鸪说了,让自己为自由报仇,不是为他。他身上那些伤口,赫然还在火光中跳跃,甚至都能听到一阵哀嚎传来。想来,是他忍了很久现在才肯哭泣。
“兄弟走好,为了报仇我得好生活着。”
从失去大宽四兄弟,到亲手埋葬博拉达、凡蛹、初鳝和麻鸪,周宇一直在失去,尽管层出不穷的将领和左膀右臂涌现,可死了的人依旧头也不回地走着,远离了他坚持的这条路。
“什么?大都督这么做所为何意啊?”
老蝮听到特斯拉传达的任务指令,有些揣摩不透。
“我也不清楚,他只是说这个叫做报复式回应。”
军令如山,就算想不通他也要照办执行。老蝮遵从周宇的命令,把破天的尸体像串糖葫芦一般穿好一个十字架上,横竖都是通体而出,整齐地插在一乘车驾之上,派人送到天音城城门外一里的地方。
守城官军从瞭望台上看到车驾上挂着画有厝灵家族纹章的白色军旗,知道那是白盔武士专用,连忙派人出去接应。迎回来的,却是破天的尸体。
白旗上用血写了四个大字: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