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我重新沐浴了阳光的地方,我开始感慨,老人的时间真是值钱却又转瞬即逝。从一开始重见天日的时候,震撼和激动,久久无法平复。然后我就这么坐下来看,看身后孤傲耸立的山峰,看山峰上光秃秃的峭壁,看峭壁间的阶梯,看阶梯连接正中的,曾经容纳世界上最年老最巨大的龙——劳斯拉卡行走出入起飞的洞口,以及平台。我现在就坐在平台的边缘,在平复了心情和思绪之后,却发现日已正午。
我嗤笑自己,魂穿为老人之后真是迟钝了很多。呼了一口气,看身后,侍从果然极其尽责地军姿站立着。侍从的装扮和短发,以及炽烈的阳光都让她看起来很中性,身上热气腾腾的,如果不是这时候她身上女性的一点香气,以及她还算明显的第二性征,我都以为是“他”。再看自己,也热气腾腾的,不过怎么好像热气有点黑?我是不是看起来和愤怒的高级黑暗系魔法师一样浑身黑光呢?脏得过分的时候,让人乍一看倒也装得一手好逼。
我没有去怜悯身后肯定陪我晒了一上午的女子,这会让我显得很另类。于是我招呼她张罗一把遮阳伞。等她张罗好的时候,我问出了自己新发现的一个问题:“侍从,我发现圣山比七十多年前高了很多,现在数千米高了吧?以前只到这个洞口的,也就一千米高的样子,还有魔法学院以前不是在山脚的吗?现在怎么搬到半山腰了?嗯,很近,以我老眼昏花,都可以欣赏学院里女学生们和女导师们的靓丽了。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认真看侍从的脸,并没有因为多了遮阳伞的遮蔽,或者我老不修的冷幽默,而产生一丝的波动,她依然站得笔直,只是很公事公办地说:“我今年只有三十岁,不了解七十多年以前的事。不过据说圣山最近的一次翻修是因为赤子先生和恶龙史默勒战斗的结果,那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造成过很大的破坏,也让赤子先生费了很多心力去重建圣山。我想,这也许是您需要的原因。如果您依然有疑惑,我会向上征询。”
我挪了挪屁股让自己舒服一些,笑着挥手说:“不用问了,我想起来了,史默勒的尸体我还看过,那段时间赤子先生的确忙碌了很多。不用向上征询,我想是这个原因了。”
我扭头没有再理侍从,严格训练和绝对忠诚的她不会对除了赤子先生以外的人假以颜色,甚至赤子先生也不允许她们有太多感情se彩,除了特别情况下的特许。我不知道自己和蔼和平易的姿态有没有让她产生一丝好感,但我知道无论有没有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把她们当做设置好了的机器,只是……依然不甘心只是做个混吃等死的老人,可我有什么才能?有什么资本?也许我在下意识地想建立自己的班底或者说拉帮结派,但是我再一次醒悟,在赤子先生的光环下,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斜坡下不远,差不多四五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尖顶城堡式的建筑,和我记忆中本来在山脚下的魔法学院并无大变化,依然青白相间,依然广阔有序,依然沉重凝聚,那中心最大最高的城堡的尖顶上,依然有赤子先生以魔力写就的大字“赤子魔法学院”,即便在烈日下依然熠熠生光。沐浴在阳光和魔法光芒下的孩子和导师们在自由却又规矩、谨慎却又骄傲地生活和学习。他们中的一些人总会偶尔看向这边的洞口,如果认真些也许还看得见渺小的我。离我最近的一条阶梯刚好可以通入那里,可我只是看着它,虽然我名义上是它的院长——前院长,可我没必要走过去自取其辱。
然后我看见一个小胖子站到一个亭子里,召唤了一只幼兽,然后从自己腰间的肥肉堆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拿出一些食物开始和幼兽分吃。附近的学子们虽然对这个胖子和他黑漆漆怪兮兮的幼兽一脸的不喜,但只是离远了,掏出巾帕铺地,开始三三两两聚堆就餐。两个爱炫的还召唤了火焰精灵来烤食,良好的控火水平得到了附近学子的一片好评。我也看得笑眯眯的,然后回头对侍从说:“准备半份香炔饼干,和半壶水,我就在这吃了,你自便。”
也许我可以尝试吃多点,在我确定自己的胃受得了,或者说我还有胃的时候。我不确定,因为我记得“我”曾经因为突然而来的饥饿感和荒芜的现状吃了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但只是几天没有想法再进食,却没有任何不适。而且,我很久很久没排便了。
有多久呢,久到足以让我怀疑自己已经没有脏器了,虽然赤子先生给我检查过内脏。
我摸着额头,认真思考,除了继承了“我”的身体、记忆和一些强大的习惯性思考方式之外,我已经可以说不是“我”了。对,就是继承。这种继承,在结合我不算坏的灵魂,或者说脑袋瓜,或者说智商之后,就算我很自知之明这些都是凡人的智慧,但这些起码让我清醒的智慧也让我已经开始发掘“我”都不曾开发或者说已经忘记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多,有些无用的生活细碎东西,有些不能拼凑完整的细节片段,有些不敢细想的血腥邪恶,也有些有用的东西,比如,温暖的阳光,和温暖的魔力。
是的,在日出的那一刻,也许是身心震荡,让我感觉到了这具身体内沉寂了很久很久的——魔力,温暖却有些刺人的,桀骜不驯的魔力。
其实就是些孩子,不过有些调皮罢了。然后我摇头苦笑,总是把一切都当做孩子,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性思考方式,毕竟600多岁了,谁不能称一声孩子?
“日光穿透污云浊气,自己却一尘不染。”我心有旁骛,嘴上无所谓地吟了一句奥古斯丁的名句。然后,我为自己无意吟出此句,感到有些奇怪,这算是自我开解?
侍从回来了,带来我的食物,还有她自己的一份,和我的一样,只是分量多了一倍。
我和她一前一后坐着,沉默吃着。我特别挪到了阳光下,侍从没有跟上,也许是些许的阴凉和食物给了她暂时放肆的理由和胆量。她吃得很细致,很认真,不浪费一点点食物,对于我的注视没有任何反应。是个合格的女军人,虽然只是个侍从。
虽然分量不同,但我和她还是几乎同时吃完了。然后我让她收拾好了就去找雷顾,要一份魔法学院学生全员的简历。
看她难得露出一丝疑惑,我没有让她问出来,只是叫她去就是了。雷顾是普罗贤者的侄辈,代这位爱读书爱理书的贤者处理很多事情,包括代理现任的学院院长职司。找贤者要简历,肯定比找他要天气情况更让他着恼,因为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啊。
我低头,无意识地拿手指在地面上抠着泥土和碎石,脑子里却想着福米尔特意给我透露的情况。普罗贤者一定是陷入了某本古著里面了,连喜欢的天文气象都没有再特别在意。想必这位大贤,这位魔导士已经在知识的海洋里彻底跑偏,或者说彻底沉迷了。也许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获取知识时的愉悦感,实在是令人无法自拔,而知识的重要性,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否认。可是,如果过分沉迷追寻知识,那是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没有把这些知识彻底运用起来,成为他的底蕴和实力,那就无法攀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魔导师境界。知识分子和魔导师,在人性来说,肯定都有大用,只是理性来说,谁会在意一个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然后,赤子先生让我来晒太阳,看到魔法学院,福米尔故意透露,引导我思考贤者和他代理院长职司的侄子,这意味着什么?
阳光,阳光下的魔法学院,我,思想,欲望。是的,赤子先生和福米尔知道重见天日的我,心中或会蠢蠢欲动,会顾念和思考魔法学院。那么也就是说,这两位配合无间的法师和武者,已经对普罗贤者有些不满,而对于普罗贤者极其信任的雷顾,已经极其不满。
他们在重新给我机会,当然,如果我心中没有蠢动,他们自然有其他的人选,不过,我相信作为魔法学院首届院长的我,虽然是名义上的,不过还是有些“竞选”优势的。不然,福米尔不会说晚上当值完就来找我的。他们不会做太无意义的事,更别说与人温存,如果我没有表现自己的蠢动,他肯定会“不小心忘了”来找我的。
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去索要简历,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给他们,因为我虽然没有学院的全员简历,可是每年的新生简历我都有的,就被我随意堆叠在哪里……哪里来着,忘记了,不过我要看简历其实何必去找普罗贤者或者雷顾。这只是一种姿态,以及配合某两位的行动罢了。如果雷顾乖巧一点还好,有点意见甚至反抗的话,我以后估计就见不到那位倨傲的中年人了。
而我呢?我没有太多慌乱,不管他们有没有在意我的野望,毕竟我还有利用价值或者说不能丢弃的理由,赤子先生的试纸一定给了他们足够的信息,让我得以活命,既然如此,再顺他们的意,表现得放肆一点,有野望一点,又有什么呢?
我默默计算着侍从回来的时间,大概过了半小时的样子,她回来了。我看着她依然肃穆的脸,却依然寻找到了一丝苍白,知道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那位中年人了。叹了口气,接过好像变得恭敬了些的侍从怀里递过来的厚厚的简历,挪挪屁股,让遮阳伞的阴凉挡住这份密级很高的文书,双手在袍子上使劲抹了一把,这才开始翻看起来。
我翻看得很快,大概记住个名字年龄相貌就翻过去了。但是特别关注了一下那两个控火不错的小年轻,犹豫了一下,也特别把召唤了幼兽的小胖子看了眼,谁知越看越感兴趣,居然看出了一点“某人”的影子。
看着已经开始授课,变得安静了些的魔法学院,我眯着眼睛,心中不知该如何作想。
缘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