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宇宙的诞生,一声尖叫宣示了虚空的开端。
虚空代表着境界彼端某种不可知的生命体。
它们是一种不知餍足的饥饿,经过永世的等待,直到它们的主人,无论是哪一处位面的异端高层们发号施令,迎来最终的万物消解。
凡人被这种力量触碰,就等同于窥到了永恒的虚幻。同时遭受的剧痛折磨足以击溃最强大的意志。虚空领域中栖息着许多造物,通常只有很原始的认知能力,因为它们只被赋予一个目标——为所有抵达的位面带去彻底的湮灭。
孩童时期就被虚空夺走的卡莎,凭着纯粹的固执和意志力活了下来。
她的历练让她成为了一位夺命的猎手,或者也有人会称她为黑暗未来的使者。她与一副有生命的虚空生物甲壳形成了一种不得安宁的共生状态,而很快她就将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究竟是原谅那些称她为怪物的凡人并协力抵御压境的黑暗...还是干脆忘记,放任虚空吞噬这个已将她抛弃的世界。
关于勇猛的虚空猎手卡莎,最值得称道的可能要数她不值一提的出身。她并不是饱经战斗洗礼的部族战士的后裔,也不是响应召唤远道而来,对抗恕瑞玛地下不可知邪魔的勇者。相反,曾经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虽然生在南部沙漠的残酷环境里,但父母的关爱给予了她温暖。白天,她和伙伴们玩耍嬉闹;夜里,她憧憬着自己将来在这世上的位置。
凯莎的命运,在她十岁那年夏天永远地改变了。
如果她年纪再大一点,可能就会更容易注意到村子中正在发生不寻常的事情—每一天,她的妈妈都强迫她待在家里,提防那些在附近游荡的陌生人。他们向人索要贡物,祭祀地底的黑暗力量。
起初凯莎和她的朋友们都不相信,但直到那天晚上,他们碰见了一栏从游牧部落手里买来用作牺牲的山羊。凯莎掏出她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匕首割断了绳索,将牲口们放到了附近的山谷中。原本只是小孩子无心的恶作剧,但随后却引来了不可想象的事情。大地开始震颤,灼热的闪光划破天空,孩子们落荒而逃。
虚空被唤醒了。大地的基岩裂开一道深谷,将凯莎的村落和里面所有人一起吞了下去。只留下如夜般漆黑的扭曲石柱,穿透了大漠的黄沙。
凯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地底。恐惧让她动弹不得,但并没有完全绝望——还可以听到其他幸存者的哭喊。他们虚弱地呼唤彼此,像诵经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各自的名字。三天过去,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朋友和家人全都不在了,留下黑暗中孤身一人的她。
正是在这一切都已流落的时刻,她看到了光。
她跟随光亮,一直向下。
她一路上找到了零星的食物。坍塌留下的废墟中偶然能看到散落的水袋、腐坏的桃子——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都弥足珍贵。但最终,凯莎的饥饿再次被恐惧替代。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中,鬼魅的紫色微光作为照明,而且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深渊之中聚集着窸窸窣窣的大群生物。一只体型和她一般大小的生物扑上来。她双手紧握着匕首,竭力想要保护自己。虚灵将她扑倒在地,但同时她也将刀刃刺进了它微光脉动的心脏,双双滚下深渊的更深处。
这只生物看起来已经死了,但它奇异的外皮却牢牢地贴在她的手臂上。这层黑暗的甲壳令人刺痛,但摸上去却和钢铁一样坚硬。凯莎想要剥掉甲壳,慌乱之下却弄断了匕首。但当更大的怪兽扑过来的时候,她用这层硬壳作为掩护,成功地逃脱了。
很快,她意识到这层甲壳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每一天的艰难求生,延展成漫长的年岁。新生的第二层皮肤和她一同成长,她的意志也变得越来越顽强。
现在,凯莎拥有的不仅仅是希望,还有了一个计划。
全力战斗,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
她变了,从一个惊恐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无畏的求生者,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夹缝中生活,努力划清两个世界间的界限——虚空想要吞噬的不仅是恕瑞玛零星的村落,而是整个符文之地。她绝不允许。
虽然无数虚空生物都死在了她手里,但她也知道自己所保护的人们大多视她为怪物。的确,她的名字已经化进了传说。来自艾卡西亚废墟的远古恐惧,与其一同回响。
不再有凯莎了,活下来的的,只有卡莎。
.....
“听我说,”我告诉小女孩。
她在深坑旁边找到了我。
“我要你听好,时间不多了。”
她探过头,眼神中没有一丝恐惧:“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喜欢她。
浅笑在我脸上绽开,距离上一次笑容,仿佛已经过了...永远。
“这个不行,”我一边说,一边示意她握着的箭。
她拿在手里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杆长矛。
虚空把我从家人身边掳走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但是其他人,他们太不小心了。祭品、牲礼、贡物—随便你怎么叫吧,反正都是行不通的。它不是神,绝不会满足于献礼和祷告。它要的只有吞噬一切。
“你想杀了它吗?想要毁灭它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那就要饿死它。”
皮肉里的针刺感更强了一些,似乎是在回应这句话。一种威压正在靠近,我的第二皮肤开始收缩,像一张强弓一样紧绷起来。我最后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它们。
砂砾开始流动,如同沙漏中正在塌陷的漩涡。诡异的微光脉动着渗入夜空,拼造的生物在恕瑞玛的夜幕下高高跃起,口角黏涎,狂吼怪叫。我稳住身体,能量在肩荚中蓄积。
我咬紧牙,能量倾泻而出。
明亮的灼热和轰鸣的剧痛从天而降,瞬间命中,将那些生物生生截停,掀翻在侧。空气中漫起一股酸臭,间杂着几丁质溶蚀的嘶嘶声。
很快,怪物就化为了乌有。针刺的感觉应该很快就该止住了,但却没有。
小女孩半蹲在我身边,依然摆出攻击的架势。她可能无法理解自己刚才目睹的一切。
“疼吗?”她一边小声问,一边伸手摸向我胳膊上泛着微光的鳞片。
我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她却丝毫没有怯懦。
“偶尔,”我承认道。
不远处,她的村子毫不知情地继续沉睡着。小女孩的好奇心完全控制了她。那么多故事和寓言,既令她惊骇又让她着迷。虚灵怪兽在死寂的夜里捕猎,呼唤着彼此。
她想亲眼看看。看看山岩后面究竟藏着什么,看看人们又敬又怕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我的皮肤再次紧缩。
针尖,不断的刺痛...
我眨了一下眼,“抱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骄傲地站起来,手里依然握着那支箭。“我叫伊丽。我来保护家人赶走怪兽。”
她还不到十岁。
“嗯,伊丽,你需要知道,有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你没跑,”她一边说着,眯起双眼,“对吗?”
聪明的小姑娘。
我摇摇头,“不会再跑了。”
“那我也不会跑!”伊丽勇气满满地大声宣布。
她根本不知道人们面对的是什么。没人知道。他们为了摆脱怪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敲响开饭的铃铛。
“伊丽,你要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不要再在新月下跳舞。不要再把牲口栓在桩子上。虚空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它不吃东西就会死。”
那一天,我明白了这一切,我也知道了自己有一丝希望。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幸存,而其他那么多的人都死了。
但是幸存永远都有代价。自从我找到回来的路,就一直在偿还这代价。
“你看……”小女孩低声说道。“他们来找我们了。”
我不需要看。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来的。直觉的作用下,甲壳包覆了我的脸。伊丽抬头盯着我。
“不要被吓到,”我的声音变得扭曲怪异,完全可以表达相反的意思。
“被什么吓到?”她问道。
我又露出了微笑,只不过她已经看不到。
只有少数几个人曾经看到过我的真身,或者说,看到过现在覆盖在我身上的东西。除了两个人之外全死了。
伊丽的族人看来是精干的猎手。只有精干的人才可能在这里生活。我明白她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了。他们的火炬在黑暗中闪烁着。
“爹!”她没有提醒我就向着前来搜救的村民大叫。“我找到她了!那个活着回来的女孩。”
他们现在向我们这边走来了,手中握着武器,眼中火光闪闪。“伊丽!”她的父亲一边大喊着,一边将箭搭在弓上。
“离那个……东西,离远点儿!”
她再次抬头看我,一脸疑惑。
像伊丽这么大的孩子,十有八九早已掉头就跑,或者更夸张。
我知道大多数人是怎么说我的。我看到过,他们把自己的恐惧涂写在泥巴墙上,一直延伸到山谷间的巨石。
回来的女孩是个怪物,请小心!
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他们不愿面对的东西——一个活生生、会走路、会打架的象征,象征着他们最害怕的东西。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改了我的名字。
十年前,我是凯莎—和伊丽差不多,憧憬着如同夜空繁星般的无尽未来。但在我被虚空掳走的那天,未来就彻底破灭了。
针刺又回来了。伊丽松开我的手同时,微微放光的武器开始在我的双臂上成型。
“去找他,”我对她说。“去找你的父亲。”
“伊丽,快跑!”她的父亲恳求着,用颤抖的双手拉开弓弦。
“不要!”她大喊着转向我。“我不会再逃了。”
我用手轻轻将她推向前,眼睛依然紧锁着村民们。“不是逃,伊丽,你天生就是战士。他们会需要你的。”
走出几步以后,她转过身。“我应该和他们怎么说?”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做好准备。”
虚空已经夺走了我太多东西,但我拒绝让它夺走一切。这些渺小的时刻,当善良和人性照进心扉,当天真和信任消灭了恐惧—所有这些时刻都让我充满了希望,认定我们能够战胜地底深处亘古涌动的暗流。
我第一次逃脱深渊活下来,是为了自己。
或许会有一天,我是为了他们而活的。
“那你呢?”伊丽接着说,“你要去哪?”
“我?”
“或许...我会找到那一个和我一样从虚空中活着回来的人吧。”
在几天前流星划过的夜晚,我感觉到了,我并非一个人。
那是比我,更加强盛的希望。